第159章 生乱(2 / 2)道明客
这话引起了不少人的附和。京营军纪败坏,早已是南京城百姓深恶痛绝之事。
就在这议论声中,靠近墙角的一桌,两个看似普通、衣着干净但面色有些过于白净的年轻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年纪稍轻的那个,尖细的嗓子刻意压低了,却又能让邻近几桌的人隐约听见:
“唉,这兵荒马乱的,真是什么怪事都有……我有个远房亲戚在宫里当差,听他说啊,北边那个摄政王多尔衮,之前也在北京城里抓着一个太子来着……”
他旁边那个同伴立刻很“自然”地接话,声音里带着好奇:“哦?还有这事?后来呢?”
那人啜了口粗茶,咂咂嘴,眼神飘忽,故作神秘道:“后来?那还能有什么后来?听说……验明正身是假的,就给……咔嚓了!”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脸上带着一种“你懂的”的表情。
周围几桌的食客不知不觉地竖起了耳朵,交谈声也低了下去。
“这事儿啊,真真假假,宫里也传得邪乎,谁也弄不清楚。有人说那位才是真太子,是被……唉,不能乱说,不能乱说……”
他恰到好处地住口,留下无尽的遐想空间,仿佛有天大的隐秘不敢宣之于口。那欲言又止的神态,比直接说出更具杀伤力。
邻桌几个茶客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虽然没接话,但眼神闪烁,显然把这些话听进了心里。南北两个太子,一个在南京监国,一个在北京被斩,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南京这个,到底是不是……
“听见没?北京也杀了个太子?”
“这……这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之前听说三法司会审已经定谳,说是假的。我就说嘛,这事透着邪性……”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
那小太监见效果达到,心中得意,正准备再和同伴“无意间”透露点别的。忽然感觉后背似乎有一道目光掠过。他下意识地回头,只见身后不远处独自坐着一个粗布短掛的汉子,正低头慢条斯理地吹着茶碗里的浮沫,姿态闲适,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小太监心下稍安,只道是自己多疑,转回头,又与同伴低声嘀咕起来,盘算着下一处该去哪个热闹地方“播种”。
他却不知,那汉子早已将他和同伴方才的言行,尽数收于眼底。他说话时那不自觉地微翘的兰花指,还有那虽然刻意压低却依旧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尖细尾音暴露了他们的真实身份。
汉子搭在窗口的手在微微一动,向窗外某个方向暗暗打了个手势。街对面,一个蹲在路边看杂耍的“闲汉”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似无意地锁定了这两名走出茶楼的小太监。
茶馆依旧喧闹,流言在茶香与水汽中弥漫。但一张无形的网,已经悄然撒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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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门外,日头渐渐西落,工地上仍然尘土四扬。工兵营的士兵们正挥汗如雨,挖掘着深深的壕沟,铁锹与泥土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个绰号“赖猴子”的兵痞,歪戴着毡帽,有一下没一下地铲着土,嘴里不干不净地抱怨:“他娘的,兴平侯通敌,是他自个儿的事,关咱们屁事?凭啥罚咱们在这儿当牛做马,累死累活?这算哪门子道理!”
旁边一个头发花白、面容黧黑的老兵,人称“李爷”,停下手中的活计,喘了口气劝道:“赖猴子,少说两句吧!这世道,能有口饱饭吃,就是老天爷开眼了!虽说活儿是累了点,可哪顿少了你的油腥?之前欠的饷,殿下不也给补了?知足吧!”
另一个相对精壮些的年轻军士抹了把汗,接口道:“李爷说的是。当初选拔,可是给过所有人机会的,自己没考过,怨不得别人。等我攒够了工分,下个月再去试试那体力考核!听说只要能进烈火营,非但不用再干这泥腿子的活计,军饷也可以加到每月足饷二两雪花银呢!”他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向往。
李爷却摇了摇头,一副过来人的模样:“烈火营?哼,你小子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听那天选上了的兄弟回来讲,他们一天少说操练四个时辰,规矩比牛毛还多,稍有不慎,鞭子就抽下来了!那日子,是人过的?还不如就在这儿,安安稳稳,有吃有穿,每月还能落下一两银子,踏实!”
几人正议论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和推搡声,紧接着有人高声叫骂起来。
“打架了,打架了!快看!”
他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望去。只见那边有七八个工兵,不知为何与看守工地的几名府军后卫士兵发生了冲突,情绪激动地举着锄头、铁锹,竟开始追打那些士兵!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一名负责此处的百户官闻声急匆匆赶来,厉声呵斥:“住手!都给我住手!反了你们了!全都原地坐下!”他一边喊着,一边掏出哨子,准备吹响示警。
就在此时,谁也没料到,原本在一旁看热闹的赖猴子,眼中凶光一闪,竟悄无声息地摸到那百户身后,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狠狠砸在了百户的后脑勺上!
“噗”的一声闷响,百户猝不及防,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赖猴子跳上一处土堆,挥舞着沾血的石头,声嘶力竭地高呼:“兄弟们!咱们受够了!当牛做马还要挨打受气!反了他娘的!跟我走!”
然而,他预想中应者云集的场面并未出现。周围大多数工兵,包括李爷和那个年轻军士,都只是惊愕地看着他,脚下像生了根一样,无人响应。有些人脸上甚至露出厌恶和恐惧的神色。
赖猴子见无人跟随,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地骂道:“没卵子的怂货!活该你们一辈子当苦力,累死在这泥坑里!”他啐了一口,转身朝着那边还在混战的人群跑去,一头扎了进去,挥舞着石头加入了战团。
工地上的骚乱在局部扩大,但更多的人则停留在原地,或茫然,或警惕,或冷眼旁观,躁动与混乱在尘土中弥漫,却又被一种无形的秩序约束着,未能形成真正的燎原之势。那倒地的百户身边,已有几名府军卫士兵迅速围了过去,进行救治和警戒。而不远处府军卫军营中,也响起了鼓声和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