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反,张鹤鸣又逼得紧,要他认罪、交赃款,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总镇,您別慌。”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独石口参將黑云龙站起身,他身材魁梧,眼神里满是桀驁。
作为宣府將门的核心人物,他靠盘剥边军起家,私田、商铺遍布宣化府,张鹤鸣要整顿军纪、追討赃款,第一个动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宣府有八万编制,就算实际不足四万,再加上大同镇的兵马,还有延绥、寧夏等边镇,加起来数十万大军,难道凭张鹤鸣一个文官,就能撼动咱们?”
王国樑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带著几分迟疑:
“数十万大军?
可那些边镇將领,各自为战,谁会真的跟咱们一起抗命?
张鹤鸣要动的是宣府,不是他们。
或许他撼动不了所有边镇,但咱们宣府首当其衝,难道要当这个出头鸟?”
他想起周通等三个参將主动认罪的事,心里更慌了。
连自己人都开始动摇,这局面,怕是撑不住了。
“出头鸟?”
黑云龙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蛊惑。
“总镇,您想错了!
张鹤鸣要的不是三个参將,是整个宣府的兵权!
他现在让周通他们认罪,是在分化咱们。
等他控制了宣府局势,摸清了咱们的罪状,您以为他会放过您?
蓟镇的副总兵张士显怎么死的?
辽东的那些將领怎么被推上断头台的?
都是先被安抚,再被清算!”
此话一出,王国樑顿时开始动摇了。
“那……那你说怎么办?”
“反自然是不能反的,但也不能束手就擒!”
黑云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咱们可以拖著,再暗地里联络大同的总兵,让他也给张鹤鸣施压。
只要咱们稳住宣府的兵马,不让士兵譁变,张鹤鸣就不敢对咱们怎么样。
他是抚边钦差,不是剿匪总督,宣府乱了,他第一个脱不了干係!”
“再说,熊廷弼的大军就算南下,也需要时间。
咱们拖上一两个月,等大同、延绥那边有了动静,朝廷自然会让张鹤鸣收敛。
到时候,他不仅不敢逼咱们交赃款,还得反过来倚重咱们!”
王国樑看著黑云龙眼中的狠劲,心中的犹豫渐渐散去。
可他刚要点头,话要出嘴,却又停住了。
他不怕张鹤鸣,那不过是一介腐儒,可他怕张鹤鸣背后的人,怕那个登基不过两年,就把糜烂数十年的辽东局势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大明皇帝朱由校!
那是个连皇太极都能生擒的主,他可没信心跟这样的圣君打擂台。
“但是,拖得住吗?”
王国樑终於把心中的担忧说出口。
“陛下可不是神宗爷那样的主,他要是真动了怒,怕是宣府要血流成河,咱们……”
他话还没说完,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隨著亲兵慌张的呼喊:
“总镇!总镇!辽东方面来密信了!”
“辽东?”
王国樑猛地抬头,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他几步衝到门口,一把抓住亲兵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
“信呢?快给我!”
亲兵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密信,双手递了过去。
王国樑一把抢过,颤抖著展开信纸。
只扫了一眼,他脸上的血色便瞬间褪得一乾二净,嘴唇发白,连站都有些站不稳,踉蹌著后退两步。
“总镇,怎么了?”
黑云龙连忙上前,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也咯噔一下。
王国樑抬起手,指著信纸,有些无奈的说道:
“陈策、戚金……已帅川兵、南兵南下出关,不日……不日便將到蓟镇了!”
“什么?!”
黑云龙闻言,脸色也瞬间剧变。
川兵驍勇,南兵善战,都是大明数一数二的精锐,当年抗倭时便威名远扬。
而蓟镇就在宣府旁边,若是骑兵奔驰,两三日便可抵达宣府城下!
这是陛下让他们来压阵的。
局势对他们越来越不利了。
“罢了……罢了……”
王国樑瘫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嘆了一口气,眼神里的最后一丝侥倖也消失殆尽。
他任命了。
“螳臂当车,与送死何异?既然陛下是抚九边,而不是镇九边,那我们宣府……还是有活路的。”
虽然要將多年贪来的赃款吐出来,让他心疼得像割肉。
但肉痛归肉痛,性命起码是保住了不是?
毕竟,钱再多,没命了,那也白瞎。
更何况,他心里还算了一笔帐。
陛下要安抚九边,宣府若是反抗,必定是首当其衝被清算。
可若是顺服,便是“千金买马骨”,做给大同、延绥等其余边镇看的榜样,陛下为了彰显“宽仁”,必定不会亏待他这个“识时务”的总兵。
他这个马骨,当可值千金。
思及此。
王国樑猛地坐直身子,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语气也沉稳了下来:
“便自呈罪名罢!
如今的陛下勤政,不似神宗皇帝之时,朝政清明,军威鼎盛,我看我们还是別折腾了。
折腾到最后,怕是连骨头都剩不下。”
他彻底不愿意冒险了,在性命面前,那点贪念,终究还是要让步。
然而,黑云龙却仍旧不甘。
他上前一步,急切地劝慰道:
“总镇!再等等!
大同的总兵还没回信,咱们再拖几日,或许还有转机!
那些钱財是您多年的心血,怎能就这么轻易交出去?
陛下分给了那些军户,补足军餉,简直是糟蹋了钱財。”
他还想晓以利害,想让王国樑回心转意,
一旦王国樑认罪,他这个將门核心,也必定会被牵连,多年的根基就要毁於一旦。
可王国樑这次却打定了主意,他挥了挥手,打断了黑云龙的话。
“不必了。陛下的手段,你我都见识到了,再拖下去,只会引火烧身。
你若想抗命,便自己去,我不拦你,但宣府,不能跟著你一起陪葬。”
黑云龙看著王国樑坚定的眼神,知道再劝也无用。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长长地嘆了一口气,眼神里满是不甘与落寞。
他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出书房。
黑云龙出了总兵府。
此刻天色已经灰沉了,暮色已浓得化不开。
他当即驱马回了自家府邸。
府门前两盏大红灯笼泛著昏黄的光,映得门前石狮子的獠牙愈发狰狞。
门內传来丝竹之声,却半点暖不了他心头的寒意。
他甩下马鞭,不等僕从上前,便大步流星往里走。
进了內院寢房,两名十三四岁的小妾早已候著,一个捧著酒壶,一个捏著酒杯,怯生生地不敢抬头。
这两个姑娘原是军户之女,去年被他强抢入府,如今脸上还带著未脱的稚气,却已被磨得没了半分鲜活。
黑云龙一把夺过酒壶,仰头灌了大半,辛辣的酒液灼烧著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恐慌与戾气。
“过来!”
他猛地招手,声音粗哑。
两名小妾浑身一颤,连忙上前,被他一把揽在怀里。
酒气混著他身上的汗味扑面而来,姑娘们嚇得身子发僵,却不敢挣扎。
黑云龙抓著她们的手腕,將酒液泼在她们单薄的衣衫上,接著粗暴的將其衣物撕烂,接著整个人压了上去,用力掐著她们的腰。
寢房里的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他粗重的喘息和姑娘们压抑的啜泣,烛火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极了他此刻扭曲的心思。
半个时辰后,黑云龙瘫坐在软榻上,两名小妾蜷缩在角落,衣衫凌乱,脸上掛著泪痕。
发泄之后,黑云龙脑中的酒意渐渐褪去,理智重回高地。
但那挥散不去的恐惧,却也当即涌上心头。
他知晓自己罪孽深重。
吃空额多年,光独石口卫就虚报兵卒一千人,每年侵吞军餉两万两。
剋扣士兵粮餉,把发霉的粮食发给军卒,自己却囤积著上好的米粮。
强迫军户去私矿挖矿,累死在矿洞里的军户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矿洞塌了便直接封死,连尸骨都懒得收。
更別提去年冬天,为了討好监军太监刘坤,他强逼十余名军户女子为娼,有不从的,便被他扔去餵了府里的恶犬。
这些事,桩桩件件都够凌迟处死。
王国樑贪腐,尚可说是“积弊所致”。
可他黑云龙的手上,沾的是军户的血!
张鹤鸣说“既往不咎”,那是说给周通那些只贪钱的参將听的,轮不到他这种双手染血的人!
他猛地坐起身,面容扭曲至极。
认了罪,便是死路一条。
不认罪,王国樑已怂,他一个参將,手里只有五百亲兵,怎么跟朝廷抗衡?
大明皇帝朱由校登基才两年,就把糜烂数十年的辽东收拾得服服帖帖,生擒皇太极,灭了建奴,这样的帝王,哪里是他能抗衡的?
王国樑手握宣府总兵印,尚且不敢跟陛下叫板,他黑云龙算什么?
不过是个靠著將门关係爬上来的参將罢了。
“难道真要束手就擒?”
他喃喃自语,心里满是不甘。
他从一个马夫的儿子,爬到参將的位置,靠的不是军功,是踩著军户的尸骨、吞著士兵的血汗才换来的富贵,怎么甘心就这么丟了?
就在这时。
他的目光落在桌角一份书信上。
那是昨日大同镇参將给他的信,说大同总兵也不愿交赃款,想联合宣府一起给张鹤鸣施压。
他猛地一拍大腿,眼神骤然亮了起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王国樑不愿反,可若是他不得不反呢?”
一个阴毒的念头在他心底滋生。
他可以偽造书信,假装王国樑与大同总兵密谋“清君侧”,再把书信偷偷送到张鹤鸣手里。
再派心腹去独石口卫,煽动那些被他剋扣粮餉的士兵譁变,嫁祸给王国樑,说他“剋扣军餉,逼反士卒”。
到时候,王国樑百口莫辩,就算他不想反,朝廷也会认定他反了,他除了起兵,別无选择!
只要王国樑反了,他再立刻联络大同、山西、延绥、寧夏各镇的將门。
那些人哪个手上不沾著脏事?
只要宣府先乱起来,他们为了自保,定会跟著反!
到时候九边动盪,陛下为了不引发更大的乱子,只能安抚他们,赦免他们的罪行,甚至还得倚重他们来稳定边镇!
想到这里,黑云龙的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
他起身走到角落,一把拽起一个小妾的头髮,眼神里满是疯狂:
“去,把我的心腹护卫叫来!就说我有要事商议!”
小妾嚇得浑身发抖,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黑云龙看著她的背影,又灌了一口酒。
此刻,他脸上已经没有恐惧,有的只是疯狂。
“束手就擒?”
“哼!”
他冷哼一声,声音里满是狠戾。
“老子的富贵,是靠血换来的,要拿回去,也得用血来换!
陛下想让我死,我偏要活!
还要带著那些人一起活!”
他倒是要看看,若是九边真的暴动了.
陛下,你奈我等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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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