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已经捞到了七郎的脑袋,砰地往地上一按,砸出一声小小的响动。三个人都俯了下去,沈乐就听身边的“五叔”道:
“别说话!实在撑不住,装晕、装吐血都行!——等再晚一些,人定之后,粥汤就送来了!”
……所以你们是这么守孝的吗……
沈乐默默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并不想说话。能量缺乏,连记忆都没法接收,根本想不起来现在是什么年代、家族又是什么情况。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会儿大概还在沈家,就是不知道多少代了……
嗯,三郎?他是老三的话,上面应该还有老大,老二,所以为什么指望他出来支撑场面?
这个身体的爹死了的话,上面两个哥哥怎样了?
沈乐闭目垂头,不言不语,假装已经哀毁到奄奄一息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七郎”撤退了,又过了一会儿,“五叔”也走了,大概都不是丧服最重的,可以正常去吃饭。
只剩下他这个孝子,穿着一件没有缝边的粗麻布衣服,跪在一捆稻草上,除了抽稻草,就只能抽麻布上的线头……
耐心等到天色漆黑,“五叔”终于悄悄溜了进来,给他提过来一大碗稠粥。
粥有些凉了,里面也没加什么糖啊,肉啊之类的东西,沈乐还是唏哩呼噜,吃得非常爽。
一口气吃完,闭了闭眼睛,开始搜索记忆:现在什么情况?陶块现在给我的,又是哪一段记忆?
唔,距离上次他穿过来,更正,距离上次进入陶块的记忆,好像已经又是好几十年过去了。魏国亡了,吴国也亡了,目前是晋朝——
至于是东晋还是西晋,还要进一步搜索记忆。
这几十年内,家族在官场上并没有多大进展,目前捞到最大的官职,也就是这个身体的父亲,一介县尉——
鉴于父亲刚刚挂了,也不知道未来由谁做这个县尉。
相比官场,家族在其他方面的发展还不错。人口翻了两番,核心男丁差不多有两三百人的样子,幼童不算;
上次穿越的时候,佃户大概能有千把人,这次也跟着结结实实地翻了两番。
田亩数百顷,要是在关中核心地带,早就被打得头破血流,也就是这里地广人稀,一直向外垦荒,才不太引人注意。
即便如此,佃户当中,也有很大一批,被他们家安置到各种产业当中:
烧造陶瓷,织锦,造船,贸易……
除了不太敢贩卖私盐,或者说,只敢稍稍弄一点私盐,供自家人和自家佃户食用,不敢大肆贩卖之外,工商业相当发达。
家族在各种产业上的收益,已经占到了总收益的七成以上,一年到头,日常有两支船队在外面跑商。
对了,现在是什么年代来着?
沈乐搜索了一下记忆,感觉脑子嗡嗡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好询问五叔。五叔也皱眉想了半天:
“年号?这个真不太记得了,最近年号乱得一塌糊涂,上面隔三差五就通知新年号……永宁?太安?建始?永安?”
沈乐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完了,越是到乱的时候,年号更迭越是频繁。
而且太安这个年号——这不是八王之乱前的年号吗?
沈乐上次引动陶片的记忆之前,死记硬背过一大堆历史,勉强也记下来一些年号。
但是,“太安”这个年号他有深刻印象,却是拜一位师姐所赐:
那位师姐自己写,千挑万选,选了“太安”这个年号,觉得又四平八稳,又非常吉利。顺利上传,顺利被框框掉——
再一查才知道,原来这个看似吉利的年号,居然和某种危险化学品重名。她耿耿于怀,和沈乐八卦的时候,还气得不得了:
“早知道就不该选这个!我也是脑子进水了,八王之乱时候的年号,怎么可能吉利啊,意头不好!”
在现代写,可以感叹一声意头是真的不好,真不吉利,生在那个时代,就真的只有叫苦了。
八王之乱,一群司马家的人轮番上下,每一轮都伴随着残酷的乱战和杀戮——
每上下一轮,中枢权威就崩塌一次,地方势力跟着蠢蠢欲动。
乱世的序幕,已经拉开了。
沈乐唯一庆幸的,就是他们现在在江南,不是在乱局核心的洛阳或者长安。虽然如此,好像家族现在也不太平?
他正思忖间,灵堂侧后方的厢房里,压抑的争吵声隐隐传来,越来越响。
沈乐侧耳听了几句,零零散散听到些“卖地”、“投靠”、“问罪”之类的词,哪个都不像好消息。
沈乐深吸一口气,将空碗塞回五叔手里,整理了一下身上粗糙的麻衣,抄起哭丧棒,支撑着自己爬起来:
“三郎,你要到哪里去?”
“家事如此,我身为宗子,难道能不管吗?”
沈乐轻声回答。他的步履虽还有些虚浮,眼神却已恢复了清明与坚定。定一定神,拨开五叔的手,径直朝着争吵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厢房门未关严,沈乐轻轻推开,只见里面灯火通明,七八位族老围坐,个个面色凝重。
居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是如今族中辈分最高的叔公,正捶着案几低吼:
“……船队、货物全丢!那可是我们县里七八家一起凑出的本钱!现在货主一齐逼上门来,拿什么赔?倾家荡产也填不上这个窟窿!”
“倾家荡产?”另一位胖胖的族老立刻反驳:
“倾了家,破了产,我们这几百口人喝西北风去?要我说,赶紧去求告郡守!家主是为国捐躯,朝廷总得给个说法,起码把这笔债缓一缓!”
“郡守?哼,新来的郡守,正愁没借口收拾我们这些地头蛇!指望他?不如指望海盗把货还回来!”
又一人冷笑:
“依我看,不如壮士断腕,把船队、盐场都抵给吴兴周氏!周氏树大根深,只要投靠过去,这点债务他们指缝里漏点就平了,我们也能得个庇护……”
“投靠周氏?那沈家还是沈家吗?百年基业,拱手让人?”立刻有人激动地站起来反对。
众人吵作一团,绝望与焦躁弥漫在空气中。这时,有人注意到了门口默立良久的沈乐。
一位族老立刻皱眉呵斥:“三郎!你不去灵前守孝,来这里作甚?此等大事,不是你该听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