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客们请注意, 前方到站是我们祖国最大的城市——上海。”
听到女乘务员的播报,叶满枝在闺女屁股上拍了拍。
“别看了,看了一路还没看够啊!把你的地图和介绍信收好, 咱们准备下车了!”
她带着吴玉琢,从滨江到北京, 又从北京转车来上海, 三四天的时间, 车外的风景她早就看腻了, 但她家小崽却能盯着窗外一直看。
也不知道有啥可看的。
吴玉琢坐回妈妈身边,喜气洋洋地说:“我要把路上见到的都记下来, 回家讲给我太爷太奶、姥姥姥爷、车车哥、球球哥, 还有伊伊听。”
“那你应该把路上见闻写进日记里, 让他们看你的日记。”
“我球球哥能认的字太少啦, 我还是记在心里吧,回家讲给他听!”吴玉琢有点苦恼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姥爷到时候还在不在家, 要不我还是写日记吧, 他要是去了三线, 我就把日记装进信封里, 让小李叔叔寄给他。姥爷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呀?”
“还没确定呢, 你叹什么气!”
叶满枝拿出梳子, 给自己和闺女重新梳了头发, 打算精精神神地去见上海人民。
不过,她心里对老叶的事也有点犯愁, 南下这一路上,总要拿出来琢磨琢磨。
她带着孩子来上海是大事,出发前当然要跟父母交代去向, 而且还得把家里的存折和贵重物品交给常月娥替她保管。
但她俩回军工大院的时候,却听说656厂响应中央号召,要调集人员和设备内迁援建三线。
这会儿支援三线是最大的政治任务,很多一线单位都无条件择优,向三线派遣人员。
老叶是贫农出身,又是工人阶级,全国解放让他过上了好日子。
所以,他向来把主席同志的话奉为圭臬。
主席同志一说要备战备荒,他就热血上头,主动举手报名了。
如果厂里接受了他的报名,那他马上就会跟着大部队去西南援建。
这个消息无异于在家里扔下了一颗原子弹。
除了常月娥支持他为了理想和事业奉献,其他人都不太赞成。
尤其是四哥,反对得异常激烈。
叶守信是家里的顶梁柱和主心骨,他要是去了三线,那老叶家不就散了嘛。
就凭老叶那身子骨,去了三线以后,能否回得来还是未知数。
眼瞅着再有几年就能退休养老了,还折腾什么呀!
叶满枝也觉得老叶这把年纪不该折腾了,可是主动报名去三线支援的工人有很多,听说她家那栋楼里的所有工人都踊跃报了名。
叶守信要是能在关键时刻退缩,就不是他叶守信了。
作为爹妈的贴心大棉袄,她能做的也只是尊重老叶的选择罢了。
叶满枝给闺女梳了两根羊角辫,又帮她把小短裤换成带黄色碎花的布拉吉,戴上幼儿园发的黄色凉帽,这才牵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下火车。
“哇!”吴玉琢望着站台上乌泱泱的人群,又哇了一声。
“你总哇什么呀,”叶满枝对小土包子笑道,“在滨江和北京的时候,不是已经见识过了嘛。”
“上海的人真多呀,我要哇一下!”
吴玉琢心里还记着太爷的叮嘱,以防被拍花子的人拍走,她紧紧攥着妈妈的手,一边随着人群出站,一边睁着大眼睛到处寻摸。
“我爸爸呢?什么时候能见到爸爸?”
“晚上才能见到。”
如今的火车发车和到站都不准时,吴峥嵘还有工作要忙,叶满枝当然不能让他在火车站干等着。
所以,两人约定晚六点在火车站对面的五和楼菜馆见面。
这会儿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三个小时,叶满枝打算先找一家招待所安顿下来。
吴峥嵘住的是保密单位的招待所,她俩即使是家属也住不进去,需要另外找地方安排住宿。
时间还来得及,母女俩先在上海站外面拍照留念,而后才找去了火车站附近的一家招待所。
叶满枝拿了介绍信和工作证递给前台服务员,吴玉琢也慌忙从身前的小挎包里翻出介绍信,踮着脚将自己的身份证明交了过去。
她能跟着妈妈一起来上海,全靠这封介绍信,所以她对这张介绍信特别宝贝。
专门背了一个人造革的小包包!
然而,招待所服务员却将那两份介绍信推回去,用带点口音的普通话问:“同志,公司开的介绍信呢?”
叶满枝疑惑问:“什么公司?我是滨江第一食品厂的,介绍信是单位和市委开的。”
“外地同志来我们上海出差,想住宿就必须先去上海旅馆服务公司登记,等待公司的统一分配。”服务员介绍道,“旅馆服务公司会给你开介绍信,到时候你们拿着介绍信,去上面分配的旅馆和招待所办理入住。”
叶满枝:“……”
居然这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