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凉气从他脚下慢慢向上蔓延。
他想起孟野;想起“懵懂”冲着功能圈为孟野大哭;想起小个子到处给人暗示;想起李鸣从来不出被窝.所有的人在他眼前掠过,像他的重奏那种粗犷的音响一样搅扰他。
他把抽屉打开,用手无目的地翻来翻去。还有一支香烟,可火柴已经没了。
有半张总谱纸躺在里面,还够起草一道复调题,他把整个抽屉都抽出来,发现最里面有一盘五年都不曾听过的磁带,封面上写着:《莫扎特朱庇特c大调交响乐》。
他下意识地关上了自己的音乐,把这盘磁带放进录音机。
登时,一种清新而健全,充满了阳光的音响深深地笼罩了他。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解脱。
仿佛置身于一个纯净的圣地,空气中所有浑浊不堪的杂物都荡然无存。他欣喜若狂,打开窗户看看清净如玉的天空,伸手去感觉大自然的气流。
突然,他哭了。”
结束在这里,当苏童读完最后一段,读到森森泪流满面的时候,滚烫的眼泪竟然刷的一下也从他眼眶里掉落出来。
苏童不觉得自己看了一篇,他觉得自己好像听了一首乐曲。
这篇《你别无选择》,江弦既不热衷于情节,也不讲述故事。
整篇文章被写得像是流动的旋律。
苏童听见了整天忙着买书、给书编号上架的马力;充满音乐狂想却被女友折磨得痛苦不堪的盂野;边狂砸键盘边大喊“他妈的力度”的森森;深夜两点仍兴致不减卧谈文艺理论的石白;在马力意外死亡后开始不停擦拭教室上方硕大的功能圈的“小个子”。
似乎一切都是功能圈惹的祸。
功能圈是音乐专业作曲理论课和声学中的专用名词,是欧洲古典音乐中和声运动的循环逻辑。
而在这篇的世界中,功能圈被镶了漂亮边框,高悬于教室上方。
唯一的作用,就是让这群学生们每次抬头看见它时被吓得要死。
作曲系的每个人都对它无比崇拜,却又被它压抑得发狂。
小个子在出国前,拼了命的去擦功能圈。
这一段剧情让苏童思考了很久。
他知道,江弦一定想从这段满是荒诞的行为中表达什么。
而直到他第二次翻开这篇,第二次从头开始读起的时候。
苏童才终于明白。
小个子为什么要拼命的擦拭功能圈?
因为他知道,最后谁都无法逃离,所有的离经叛道都终将归位。
总有一天他们会自己走回来,或感激涕零,或痛哭失声。
因为他们别无选择。
“真好、写的真好!”
苏童已经不知道自己今晚是第几次掉眼泪了。
在室友们的眼中,他像是疯了一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有几名室友已经在窃窃私语着讨论,是不是这次退稿给苏童的打击太大,击垮了他的精神。
但只有苏童明白自己此刻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是听了一首歌,而你的所有处境都在这首歌中呈现了出来。
就像是感情不顺的时候听苦情歌,听着听着眼泪就掉了出来,然后你忍不住的感叹:“这首歌简直就是为我写的!”
只要把音乐换成文学,那就是苏童目前的处境。
一座大山死死的压着他。
文学上没有功能圈,但又有类似于功能圈的东西。
每个写作的人,都被这东西压得发狂、压抑的发疯。
苏童试着去挣扎、去反叛、去离经叛道。
可一次次退稿的结果告诉他:
“你别无选择!”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只要投稿的时候写上“邮资到付”,就不必交邮资,所以投稿唯一的成本就是信封和稿纸。
“苏童。”
踌躇良久,一名室友终于在熄灯前,打算找苏童安慰两句,抚慰一下他的心情。
对方瞥见《人民文学》,便随口找个话题,“看啥呢?”
苏童看他一眼,抹抹眼角。
“一篇。”
“什么?”
“《你别无选择》,江弦的新。”
“江弦的?”
对方瞬间来了兴趣。
这年头,的大学生太多了。
写的更多。
在80年代,有一句著名的话,是作家王濛说给当时青年们的:
“不要挤在文学这条羊肠小道上。”
在这个对文学狂热的年代,几乎每个大学生都在写作,无论农村还是城市,所有的有文化的青年,写作的百分比很高。
光是苏童所在班级,40多个同学里面,就有十几个人都在或公开或秘密地投稿。
“写的怎么样?”对方开口道。
“特别好。”
苏童给出了这么一句评价,又像是担心自己简短的形容不足以体现这篇的优秀,赶忙补充道:“这是我今年看过的,写的最好的一篇。”
“是么?”
对方根本没有质疑苏童的话。
质疑?
开什么玩笑?
这的作者可是江弦。
江弦的哪一篇不是轰动文坛的佳作?
在苏童的推荐下,这名室友很快就读完这篇,并马上陷入和苏童相同的一种情绪当中。
那是对命运以及人生的思考。
在这个被定义、被压榨、被束缚的世界里,我们该如何的活,才能真正获得自由,真正成为自己的主人。
男生宿舍是个神奇的地方。
不论是好吃的还是好看的,都别想私藏,全宿舍必须共同分享。
当苏童将这篇《你别无选择》推荐出去以后,整个宿舍很快便都读过一遍。
而后,熄灯的宿舍陷入一场讨论。
话题大多关于《你别无选择》这篇所延伸出的思考。
当然了,也不免会提到一个问题:
江弦为什么会创作出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