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振今日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盛装,深蓝色的毪子长衫浆洗得笔挺,外套一件崭新的黑色羊皮坎肩,坎肩上用彩线绣着复杂纹,寓意福寿绵长。精瘦矮小的身形在盛装衬托下,多了几分一族之长的庄重。
今日他并未像往常一样在寨门处迎客,而是亲自在母亲索玛的房内外忙碌着,指挥族人摆放坐榻、香案和贡品,确保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缺,以表达对母亲最深的敬意。
老母亲索玛已年过八旬,是寨子里最受尊敬的长者。她年轻时曾是部落里最出色的歌手和绣娘,如今已满头银丝,脸上布满岁月刻下的沟壑。她穿着女儿和儿媳们为她精心缝制的寿衣——一件深紫色为底,绣满五彩卉和福寿图案的长衫,头上戴着缀满银饰和绿松石的“一匹瓦”头帕,正端坐在自己房间正中的藤椅上,接受着族内晚辈们一波接一波的叩拜和祝福。
索玛微笑着用那双布满老茧、曾捻过无数丝线的手,轻轻抚摸着伏在膝前孙儿的头顶,嘴里喃喃着古老的羌语祝祷词。
“阿妈,”
奉振安排好外面的事务,快步走进房间,在母亲面前蹲下身,握住她干瘦的手:“都准备好了。川帮的范帮主一会儿就到,他是贵客,也是儿子今天要谈正事的朋友。”
索玛缓缓点头,拍了拍儿子的手背:“范帮主是贵客,莫要怠慢。你们谈正事要紧,不用时时顾着我这老婆子。”
“阿妈放心,儿子晓得轻重。”
奉振笑了笑,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他既想给母亲一个风光体面的寿辰,也要借此难得的机会,与川帮推动那件关乎巴盟未来走向的大事。
巳时刚过,寨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与马蹄声。早有负责瞭望的族人飞奔来报:“帮主,川帮范帮主到了!”
奉振精神一振,整理了一下衣襟,对母亲道:“阿妈,我去迎客。”
“快去吧。”索玛老人颔首。
奉振快步走出碉楼,来到寨门前的平台。只见一行十余人正牵着马匹,沿着蜿蜒陡峭的石阶走上来。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雄壮,犹如一座铁塔,正是川帮帮主“枪王”范卓。年约五旬,面色红润,额角宽广,鼻梁高挺,一双虎目开阖之间精光闪烁,顾盼自雄。并未穿着正式的袍服,而是一身利于行动的深青色劲装,外罩一件棕色皮甲,腰间束着宽厚的牛皮板带,更显肩宽背厚,步履沉稳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实地深处,自有一股草莽豪雄的剽悍气势。
“范大哥!山路崎岖,远来辛苦!”
奉振脸上立刻堆起热情洋溢的笑容,快步迎上前去,双手抱拳,用的完全是江湖平辈论交的礼节。
范卓亦是哈哈一笑,声若洪钟,震得旁边松枝上的露珠都簌簌落下:“奉振兄弟!老夫人八十大寿,天大的喜事!莫说这点山路,就是刀山火海,范某也得来讨杯寿酒喝!恭喜恭喜啊!”
两人把臂相见,显得极为亲热。
范卓身后,除了几名一看便是帮中精锐、眼神锐利的护卫外,他的侄子,“枪王”范长龙也赫然在列。
范长龙身材与其叔父相仿,同样高大健硕,但面容更显年轻俊朗,眉宇间锋芒毕露,透着一股年轻人的锐气。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背负一个长条形的青布包裹,里面显然是他的成名兵刃。他紧随范卓身后,目光沉稳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对奉振抱拳行礼:“晚辈范长龙,奉家叔之命,特来为老夫人拜寿,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贤侄不必多礼,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奉振笑着还礼,目光在范长龙身上停留一瞬,闪过一丝赞赏,随即侧身摆手:“范大哥,范贤侄,还有诸位川帮的兄弟,快请进!酒宴早已备下,定要喝个痛快!”
奉振亲自引路,一行人穿过寨门,沿着石板铺就的主路向碉楼走去。沿途的羌民们纷纷驻足,向范卓等人投来好奇而的目光。
范卓一边走,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寨子的布局和防御工事,看到那些依险而建、互为犄角的碉楼和箭垛,以及羌民们精悍的身形和警惕的眼神,心中暗自点头,这“猴王”果然名不虚传,将自家寨子经营得如铁桶一般。
进入碉楼院落,喧闹声和香气更是扑面而来。奉振并未直接将范卓引入喧闹的宴席场地,而是先引他们到了旁边一间较为僻静、布置雅致的侧厅。厅内燃着淡淡的檀香,墙上挂着羌族特色的“刷勒日”羊皮卷轴画,描绘着先祖迁徙和狩猎的故事。
“范大哥一路劳顿,先在此稍作歇息,喝口我们羌家的咂酒,解解乏。”
奉振招呼范卓和范长龙在铺着兽皮的木榻上坐下,亲自从火塘上的铜壶里倒出温热的咂酒,递给二人。这是一种用青稞、大麦、玉米等谷物发酵酿制的低度酒,用细竹管吸饮,风味独特。
范卓也不客气,接过竹管,吸了一大口,咂咂嘴道:“好酒!醇厚甘甜,比成都府里的那些所谓佳酿,更多了几分山野的豪气!”
奉振笑道:“范大哥喜欢就好。待会儿正席上,还有更好的陈年佳酿,定让大哥尽兴。”
寒暄几句,奉振话锋一转,神色略显郑重:
“范大哥此次能拨冗前来,不仅是为家母贺寿,更是给我奉振,给我们巴盟天大的面子。近来,这巴蜀之地,可是越来越不太平了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