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安岭上,山顶的云雾都变得稀薄,四处皆是低矮的灌木,连飞鸟都很难飞上这个高度,倒是显得有些冷清。
倒是山巅融化的雪水,飞空作雨声,潺潺流下,在灌木林中不时分出小池。
恬澹无人见,年年长自清。
“前面的,可是鲁达道友?”
一道女子的声音幽幽传来,如梦似幻,没有重量一般,被云雾卷来,轻轻吹过鲁达的耳侧。
鲁达眉头一皱,体内法力勾动雷火,无形巨掌拍出,便将挡路的灌木、荆棘统统化作齑粉。
以鲁达的体魄,莫说是这些荆棘的尖刺了,即便是刀山火海也可去得。
但若是又把衣服弄脏了、滑线剐破,娘子又该抱怨了。
鲁达抬头一看,只见得在数十丈外的一方小池中,浸泡着一道女子身影,起起伏伏,三千青丝披散,就好似水草一般。
女子一身的素色道袍,蛾眉修长,秀眸明亮。
只是脸色苍白如纸,身上到处都是细小的伤痕。
淡淡的寒煞之气从女子体内弥漫而出,几乎将小池都凝结成冰,大片大片的雾气弥漫而起,方圆十余丈的灌木植被、统统都被冻杀。
鲁达眼尖,还看到小池底部淤泥处,还隐没着几具形销骨立,只剩下一层皮,面露惊恐之色的干尸。
看干尸的穿着,似乎是往来赶路的客商。
“真的是你,鲁达道友?!靠近些,快靠近些,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奕君啊!”
水池中,那女子声音有些惊喜。
鲁达前行几步,恰好在水池雾气范围外停下。
这个距离,足以让鲁达将小池中的场景,一览无余了。
鲁达面露诧异之色:“奕君道友,你怎么在这?”
奕君当日在洗马岛,跟薛式、何锟等泾州本地修仙者,共同围剿、组织云中君封神仪式,更是祭炼了一道上等煞气·寒斗冰魄真煞。
只是后来云中君自爆,掀起数十里狂涛骇浪,众人都受到波及,慌乱之下,这奕君也是了无音讯,不知所踪。
现在看情况,似乎一路颠沛流离至此,而是伤势未愈,伤重濒死?
奕君神情低沉,叹了口气,
“说来话长……还请道友救我,我法力尽失,无力镇压体内的‘寒斗冰魄真煞’。
此煞采自上古异兽横公鱼的鱼眼,此鱼生性凶煞,我虽以乌梅二枚煮之,化解凶意,但还是不曾根治,今朝被其反噬不说,还害了不少无辜的性命。”
《神异经》有记,北方荒中有石湖,方千里,岸深五丈余,恒冰。有横公鱼,长七八尺,形如鲤而目赤,昼在湖中,夜化为人,刺之不入,煮之不死。唯有以乌梅二枚煮之则熟,食之可止邪病,炼之可修长生。
只是这鱼到如今已经几乎绝迹了,也是奕君仙运亨通,早年游历时,才偶然获得一尾。
鲁达眉头一挑:“那洒家该如何救你?”
奕君面露喜色:“只需道友把我扶上岸即可。这‘寒斗冰魄真煞’离水之后,凶性大减,我自有法子镇压。
只是道友小心,这煞气灵性十足,一旦察觉到外来法力,便会深藏进在下的骨骼深处,难以拔除。所以,只能麻烦道友多走几步,涉水拉我一把。”
山岭之上,一片死寂,飞鸟皆无,只有潺潺的水声和从山腹隐约传来的女子嬉戏打闹声。
“道友,快拉我一把,水里好冷……”
奕君那婉转的哀求声传来。
但鲁达迟迟不曾涉水,就站在岸边。
鲁达看着浸泡在池水中的奕君,却叹了口气,
“道友,你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在鲁达眼中,现在的奕君只是一具死尸,三魂没了两魂,只剩下阴气之杂也的‘幽精’,不愿往阴曹地府去,凭借着地煞之能、活人的生气,强行逗留人间。
奕君闻言,脸色恍惚,愣了下道,
“鲁达道友说笑了。我死没死,我自个儿还不清楚?我只是受伤了,受了重伤罢了。”
渐渐地,奕君的声音多了些凌厉和冰冷,
“道友真就如此薄情,不愿拉我一把?!”
鲁达跟奕君的交情不多。
但当日奕君在身处险地,境界稍逊的情况下,也胆敢向沈丰玉拔剑,甚至还和鲁达、小青联手,拖住了‘雲’,才让海骰战船顺利将百姓送回岸边。
鲁达也佩服此女,足以当的一声巾帼不让须眉。
梁山泊的一百零八将中,杀男人大多一刀了事,但对女性是却两刀断首、拍碎脑门、剖心挖肝、五脏六腑挂树上。
而鲁达向来是‘妇女之友’,既懂得对嫂嫂嘘寒问暖,也对男女一视同仁,一禅杖打碎脑壳了事,绝不虐尸。
所以……
鲁达摇头道:“罢了。奕君道友执念深重,那洒家便让你看看,你现在的真面目!”
陡然间,有火光焰烈,朝霞似锦。
鲁达只把法力一运,浩浩汤汤朝着双眼而去,目光凝为实质,宛若一对金光,打向奕君。
奕君神情懵懂,眼见得鲁达不由分说暴然发难,不由得怒目厉喝,
“你这小人,岂敢?!”
奕君遵循千锤百炼换来的施法本能,交叠双手并作手诀,就要驭使她的寒斗冰魄真煞。
只是任凭她如何结印念咒,寒斗冰魄真煞也是一动不动,她甚至都感受不到自身的法力。
“法力何在?”
“助我杀敌!”
奕君面露迷茫之色。
轰隆隆!!
下一刻,奕君闷哼一声,只觉天旋地转,脑袋似乎都要裂开了。
散发滚滚黑烟的幽精之魂,从她的眉心穴窍之中飞出。
奕君的视野快速拔高,低头一看,便见池水之中,只有一具气息全无血液凝固,皮肤泡得发白的尸体。
再看那张脸,不正是奕君自己?
奕君见此,目眩良久:“原来……我,死了。”
她又注意到池水深处,那一具具被溺死的客商尸体。
脸上露出几分痛恨神色,
“降妖除魔不成,死后更是识神猖獗,恶涨善消,已欲溺而溺人,已欲缢而缢人,犯下这滔天罪孽!愧对师门、愧对道友、愧对天下苍生,只能魂飞魄散,才能恕罪!”
话落,奕君的幽精之魂内有火焰交织,气息陷入暴乱之中,犹如天雷勾动地火,竟要爆炸开来!
“奕君道友,且慢!!”
鲁达面色一变,摊手推出,只闻漫空皆是雷霆乍响之声,有道狂风席卷而出,有道道符篆闪烁其间。
便将四周弥漫的寒雾及奕君的幽精之魂裹于一团,举重若轻,毫无匠气,任奕君如何自爆,却被压得生生动弹不得。
奕君面露骇然的看向鲁达,道,
“道友,你,你的修为……”
奕君久居偏隅之地,更是沦为‘水鬼’。
对鲁达的印象,还停留在当日在洗马岛上,堪堪突破至筑基境界,虽然有蛟龙出渊之猛,但碍于境界原因,还是不得不在袁术等人手下,左支右绌,险象环生的时候。
但这才过去多久?
方才那直接作用自己神魂,生生将幽精之魂打出躯体的秘术、这等对法力的掌握……
怕是再面对袁术等人,也可不相伯仲,不逊色多少了吧?
“是我模糊了时间,外界已过了数十年,还是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奕君心中五味杂陈,尤其对比后,想到自己如今的下场,更是面露悲怆之色。
“道友何必拦我?亏我自诩正道修士,死后变节,竟沦为我曾经最痛恨之人。”
“唉……除非是得道真仙,任何人的识神都是欲念缠身。道友若是真的想赎罪,洒家倒有个法子。”
“啊?!什么法子,还请道友解惑。”
“东安岭一带三面环山,犹如天堑,唯中间一条羊肠小路可以通行。自古以来来往的客商都深受其苦,坠崖的、失足落水的、于瘴气中迷路的,不知凡几。道友不妨在此处落脚,当个小山神,救助来往的客商,也算是将功赎罪,大功一件了。”
奕君闻言,目露惊喜之色,但她转而想到了什么,有些为难道,
“可在下只余幽精之魂,怕是无力镇压猖狂的识神,一旦道友离去,妖雾又会重来……”
“无妨。洒家给你写几个字,就写‘永保清明’四字,足以镇压道友的识神,甚至还有趋吉避凶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