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四章 克心忍性(4k)(2 / 2)陈瑞聪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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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想到主公和胡人还有交往,想必主公只要登高一呼,关中登时便是赢粮而景从。有此三胜,区区孙秀,不过是蜗牛螳螂而已,不需一月,便会身死族往。”

“然后主公还于旧都,兴复汉室,天下人心思汉,消息一出,必然是义士蜂起,天下震动!到时候,主公可以收拢义兵,合百万之师,兵分三路。”

“到时一路交给在下,我必按照先父遗嘱,往南收复益州。”

“一路交给县尉,呼吁诸葛氏、薛氏、马氏等旧臣响应,自河东收复并州。”

“主公则亲率大军,出潼关而攻洛阳。以主公在洛阳的声望,想必哪怕没有一战,对方也会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什么皇后与鲁公,不过是跳梁小丑,只需主公修书一封,此二贼定会为人枭首。”

“到时候,主公再造汉室,令社稷幽而复明,天下转危为安。到那时又能和家人团聚,必然是被兆民敬仰,后世传颂的千古圣君啊!”

李盛这一番话,起初还有点可以商榷的地方,但越说到后面,就越是显得荒诞不经,最后什么三路大军席卷天下都来了,好似打天下真是什么唾手可得的事情。

但李盛的本意当然不是如此,他只是用这种夸张的话语来进行简单的讽谏,眼下刘羡的力量还不够雄厚,天下的局势也不够混乱,还远远没有到他可以肆意张扬的时候。

刘羡当然听得懂这些话,可人有时候之所以会犯错,不在于有些话听不懂,而是不想听懂。

所以等李盛说完后,他看见刘羡的眼神内敛了,一只手抚上了腰间的佩剑,眼中放出同样刀锋般冷峻的光彩,冰冷地注视着自己:

“宾硕的意思是,我应当什么都不做?”

阴郁,窒息,这还是李盛第一次直面刘羡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狂乱,谁也不会想到,在这个以温文尔雅著称的外表下,内里会是一个怎样沉重和疯狂的灵魂。

这是一个能够杀人的人,也是一个享受杀人的人。

李盛听得出这其中透露出来的力量与激情,但他也更明白,伟大的人物应该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与激情。

所以他面色不变,硬顶着刘羡道:“主公,我说的是忍耐,而不是什么都不做。”

“忍耐?我还不够忍耐吗?”

“当年昭烈皇帝在徐州,好不容易为自己挣下一份基业,结果却因为一时心软,收养了吕布这样的小人,最后被吕布背信弃义,袭取了徐州。请问主公还记不记得,昭烈皇帝是怎么做的?”

“……”

这是世人皆知的故事,曾祖刘备才得到徐州不久,正与袁术对峙之际,却被吕布偷取徐州,一度妻离子散,前后无着。这个在当县令时怒鞭督邮的男人,本该与吕布鱼死网破,最终却忍辱负重,反向吕布这个小人屈膝投降。

然后是两年的积蓄和经略,在经历了人吃人的惨案,又丢失了数次家小后,他终于带领着曹操的军队打回了徐州,覆灭了吕布。可这距离他真正有一块自己的立足之地,还有十年。

刘羡当然也知道这件事,他在书上读来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如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才第一次感受到这种选择的艰难。

李盛见他气势稍弱,知道他已经有些冷静下来了,紧跟着又说道:

“主公,这并非是懦弱和逃避,每个人都想做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可是这说的是平常的与人交往。而您现在是在政治上与人处事,这是截然不同的。”

“政治决不允许任何犯错,政治也没有退场,输一次就是满盘皆输,退场就是死亡。故而要么不动,一动就要一击致命。楚王殿下的下场,难道您忘记了吗?”

“眼下这次孙秀铸下大错,正是您以此为要挟,漫天要价,积蓄基业的关键时候。若是反过来引起了大乱,您这些年的忍耐,还有家父的那些期望,您在洛阳的家人,一切都会毁于一旦啊!”

话听到这里,刘羡的眼睛终于闭上了。他其实早就在诏狱里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自我的情感是微不足道的。可说起来容易,但真遭到一些事态变化时,他自己还是无法遏制情感的波动,可见自己距离曾祖他们还很遥远。

而眼下,在经历了朋友的劝谏后,他又有些清醒过来了。

他听着窗外缕缕不绝的雨声,在心中对自己静静说,想要成为天下之主的,不可能是一个不顾一切的狂徒。恰恰相反,他应该舍去自己的狭隘,从天下人的角度去考虑。

这样想着,刘羡剩余的愤怒终于渐渐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自己不成熟的责怪。

他对李盛满怀歉意地说:“方才我有些犯浑,还请宾硕不要见怪。”

刘羡一和颜悦色,众人的担忧也就都隐去了,只要主心骨是冷静的,他们相信,什么困难都是可以被战胜的。

李盛也笑了,他说道:“经昨夜一变后,我就知道主公是能够成就大事的人,只要主公不抛弃我,我愿为主公赴汤蹈火!”

“你们去歇息吧,我再陪陪照容,如果我实在熬不住,我就会歇息的。”

他既然如此说,大家也好就这么信,等几人都告辞了,侍女们也离开了,院子里就又只剩下刘羡和绿珠两人。喔,还有屋檐上的燕子。

刘羡搬了个马扎,坐在床榻前,握住绿珠的手,另一只手则是拂过她苍白又发热的脸庞,心中想过自己所有的爱人与亲人,无数的情绪沉浮后,最终剩下了哀伤。

他这时候第一次对皇帝与权力产生了更真实的领会:

世人总以为皇帝是拥有一切的人,那其实是不懂得背负责任之人的谬论。寻常人再怎么失去,还有做自己的自由。但王者却是不同的,真正的王者,必须放下所有的自由,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然后才能拥有执掌天下的权力。

他曾祖就是在这样的选择中迷失了人生的方向,在遗憾中走向死亡。

赐予刘氏一切光荣的那个人,则是闹得夫妻失和,群臣离心,最后对天地问道:“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社稷与神器到底是何其沉重的事物,刘羡现在,大概隐隐约约明白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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