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军营昼夜难休,连轴转的岳小将军屁股刚好又开始头疼,生怕拓达那群疯子伺机钻进四方城中为非作歹,扰得甫才渐而归于平静的应天府再度掀得波澜。
如履薄冰的宁静维系了月余,时至秋末冬初,寒霜笼了整座皇城,鹘仁达暴毙身亡的噩耗和拓达使团即将抵临京城的讯报撞在华庭殿前,战战兢兢地呈递圣听。
一下子就乱了套。
北境军报一道返京,为免东宫抑或是昭王再拿兵权一事大做文章旁生枝节,镇虎军斥候藉面见圣上整理仪表之由在五军营留了些时辰,诸允爅得了消息心神登时绷紧,当即上马奔着五军营去,未料,他这厢刚翻身下马进了五军营驻留城郊的军帐,玄衣卫并着大理寺便一同围堵在肃王府门前,将适才得知鹘仁达死讯的杨不留扣押待办。
西域三王子鹘仁达暴毙驿馆,无论真相如何,此事但凡闹到华庭殿,事发的缘由几何凶犯是谁都不是当务之急洪光皇帝利落决断,归根究底不过是不想承担鹘仁达身亡一事的重责,将这么个“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的事儿牵扯到两国针锋相对的层面上。太医院没人想当这个冤大头,也不知道是哪位缺德带冒烟儿的院士先想起泼脏水这事儿,平日里路都走不利索的腿脚竟直接膝行到洪光皇帝脚边,磕得满头是血的高呼喊冤,一呼众应地说起早些时日杨不留参与过诊治鹘仁达一事,恳请圣上查办。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杨不留先是被昭王生拉硬拽着牵扯在鹘仁达病重一事其中,孰料这人突然死了,早先哭喊着“多谢姑娘出手相助”的一众老太医们当即倒打一耙,结结实实地把替罪羊的帽子,忘恩负义地扣在了在了杨不留的头上,瞧这架势,嫌疑大抵一时半会儿很难洗清。
但真相几何大多心有料及。
前脚死讯传来,后脚就说确认了罪魁祸首,虞淇接到圣旨一眼就瞧明白是怎么个是非曲直,然而哪怕玄衣卫也心知肚明,这无非就是找个人为了鹘仁达莫名其妙的突然暴毙顶罪负责,但人该抓还是得抓,日后如何判决,还要全凭两厢商议的结果。
“东宫主张对西域施压,看样子是想保你无恙,姑且这几日是没甚么事儿,大理寺的牢房条件还不错,你就当……度个假。”虞淇抱着双臂倚在大敞的牢房门口,瞧着杨不留不慌不忙地铺床一时失笑,这么心大的姑娘他还真是头一遭见,“温二公子去宫门外截人了。肃王殿下这会儿要是知道你下了大狱,十之八九得去华庭殿砸场子,姑娘费心劝一劝。”
“先前同他说起过,应当会闹一阵子,但不会动真格的。”杨不留坐在草垫上压了压被角,凑到虞淇特意准备火盆跟前摩挲着搓了搓手,“鹘仁达的尸体见到了吗?”
“大理寺的仵作验的,姑娘那套验尸的办法小老头验不来,但也瞧得出,鹘仁达浑身上下血管爆裂,皮肉晾了这么久还热乎着呢但验不出是中了甚么毒。就像你之前说过的,他这人就怕吃些热性的东西,应当是误食了甚么性温的补药,只不过目前还没甚么头绪。”思及鹘仁达的死状,虞淇稍稍蹙了下眉,咋舌道,“京兆府和大理寺难得联手,他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安心便是,定然会还你一个公道”老狐狸话音一收,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杨不留一遭,“当真不是你在其中动过手脚,对吧?”
杨不留还真不好为自己辩驳,只能苦笑。
虞淇摆摆手,余光觑见肃王殿下风风火火怒气冲冲地闯进来,也不再打趣,侧身让了位置便拱手告辞,顺带手挥退了牢狱巡视的捕快,留他二人稍叙。
诸允爅虽然对洪光皇帝信手抓人顶罪一事怒火中烧,却也心知此时应付西域使臣是为首要但他还是忿忿不平,恨不得问候一下那几个狗咬吕洞宾的老太医家里的祖宗十八代,琢磨着日后报复,逮几个老骨头带回北境随军行医去。
肃王拉着杨不留没瞧见伤了哪儿的皮肉毫毛,先松了口气,而后捞起杨不留的手,稍稍揣度了一下说辞,郑而重之的提起斥候艰难探明的北境急报。
“拓达递了文牒,说是主张联姻和谈,这个纯属放屁。”诸允爅稍微一顿,无意识地在杨不留的腕子上抓握了一下,“此番和谈之起,是乔唯提出来的老首领忽达莫德春天围猎时摔了,养了大半年,再加上年迈力衰,再推首领一事成了当务之急。其实忽达莫德原本是想要颜阿古嫁给主帅铁木加,由铁木加继承部落之事,但是颜阿古好像跟乔唯有些牵扯不清,自作主张跟着他来到了应天府。乔唯忙完撺掇秦守之的事儿,同她商讨过后把人留在了这儿。既是为了避开铁木加,也是心生算计。乔唯借此之际提出和谈联姻,铁木加大概是觉得到嘴的鸭子飞了,跟他起了冲突,这些日子找茬儿限制了他的行动。”
野狼卫虽是拓达世代饲喂的猛兽,但乔唯倚仗着他母亲在拓达部落的地位征得了统帅野狼卫之权,倘若此时乔唯受控,野狼卫中相当一部分人马都会蛰伏,北境防备生变,防线正是不堪一击之际。
这时机实在微妙。
“北境布防确认无误,我打算先看看颜阿古和谈时提什么条件。”诸允爅道,“真心实意来议和的话我是不信,如果纯粹是为了替松动的北境防线拖延时间……且不论是否有乔唯布设的陷阱在前”
杨不留掀起眼皮看他,稍微摒了一口气,续上他言而未尽的话。
“你得回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