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光二十四年,万物收藏,落寒初凝。
大理寺的牢房不是随便甚么小偷小摸就能住进来的。
虞淇同杨不留自刑部一见甚是投缘,也可能是这狐狸自有一套规则道理同杨不留一拍即合,大理寺卿难得破例,体贴顾及着杀人越货大逆不道的罪犯实在可憎,稳妥起见,颇为关照地把杨不留关在了空荡荡的长廊尽头休养生息。
狱卒大多亲眼见识了那日肃王殿下虎着脸要吃人的景致,保命要紧地跟这间牢房保持距离,虽说都是好心,可末了杨不留落了个四遭寂静,闲极无聊,只能戚戚凉凉地拥着火盆那一团温暖暗自叹气。
那日北境军报一到,诸允爅实在难有闲暇,鹘仁达之死又事关重大,虞淇的关照不好招摇过市,肃王殿下苦着一张脸牵挂了数日才再得了个机会,踩着饭点儿去大理寺探视。
西域使臣暴毙,宿敌拓达请和,洪光皇帝不得已在众朝臣跟前露了一面,一个头两个大地听着朝会之上吵架吵得花样翻新。
偷偷摸摸在应天府城中藏匿许久的颜阿古摇身成了端庄大方的议和使节,然而北境前阵子才急报一封说是拓达辖下的一个小部落滋事生乱,两国之间战火硝烟将散未散,颜阿古自然得不到等同西域姻亲国的礼遇拓达早在洪光皇帝建立国号之前就是个镇虎军咬着后槽牙解决不掉的祸端,诸荣暻对于拓达的示好之举何止生疑,简直是一个字儿都不信,又逢东宫正为着西域使团之事磨磨唧唧地钻牛角尖儿,鸿胪寺觑着圣心不快,规规矩矩地把颜阿古迎进驿馆,交由五军营担负护卫之责,然后索性撒手不管。
孰料宿敌相见,分外眼红。
岳小将军强忍着没高举刀刃向敌已经算是克制,可想而知,颜阿古一行在京,着实不怎么受人待见就连面见北明皇帝,都要苦求数日适才得以觐见。
许是拓达使臣觉得见北明皇帝一次实在艰难,开门见山坦荡荡地提出了同肃王府联姻议和的诉求。话音一落,惹得在场众人吃惊之余啼笑皆非,觉得拓达此举不是抽疯就是脑子进水,再不济就是忽达莫德春猎摔下马的时候被马蹄子踹了脑袋。
远道来京联姻议和也便罢了,求讨姻亲的对象竟还是双手沾满了拓达族人鲜血的肃王殿下,这岂不是大费周章的到此胡来?不是早先恨不得把肃王悬梁活剐的时候了?
诸荣暻当然不能答应这年头将才稀缺,断然没有把威名赫赫的戍边主帅拱手让人的道理,哪怕这主帅已经因着帝王猜疑赋闲许久未拿玄刃。
肃王殿下听完也是眉头一皱,当下心里有了算计。
颜阿古此行,十之八九是为拖延筹谋而来。
杨不留咬着筷子尖儿,眉间蹙了一下,不太赞同,“倘若是为拖延,那这联姻的对象怎么着也得是个可以商议成行与否的人,且不论你是否仍为北境主帅,单就这一身血海浸染的世仇,这根本就是个没得商量的提议,即便是刻意拖延又能拖延多久?”
“乔唯行事我太清楚了,他的低微示好背后十成十藏着一把刀,只不过不知道他这次的刀锋究竟是对着镇虎军,还是铁木加罢了。”诸允爅拿筷子末端敲了下杨不留的手背,让她先规矩吃饭,“但寒冬将至,拓达的粮草肯定是耗不住的。乔唯主张和谈被控制,铁木加掌握拓达军队的生死大权,这个时候要是能先下一城,挫挫拓达的锐气……镇虎军这一年养精蓄锐,总要趁着寒冬冰封之前,先敲掉点儿乔唯的底牌。”
肃王身处行伍用兵之度杨不留从无质疑,但颜阿古停留京城时日太多,警觉之前有何布置还是模棱两可,杨不留稍有不安,却说不准是为了甚么。
诸允爅闷头挑鱼刺挑了半天,捡了一块鱼腹肉搁到杨不留几乎未动的饭尖儿上,见她忧虑的蹙起眉,翘起筷子末端点了下杨不留的鼻子,扬眉饶有兴致道,“其实我主张动兵还有一个原因。”他卖了个关子顿了半晌,“小道消息,急报上没写,齐天乐他们那帮臭小子扒墙角听来的。乔唯大抵是想要借我之手,助他获得忽达莫德的赏识重视颜阿古这次求亲议和不成,依着他们部落的律法,回到拓达是要受戒的,乔唯趁虚而入,可以在铁木加受挫之际提出迎娶颜阿古。”
诸允爅轻声一笑,“忽达莫德原本就是想要立自己的儿女,奈何幼子无才无德又无能,幼女难成大统,乔唯若能占了小公主驸马的巧,于他而言,离夺得王位只在咫尺之遥。他这会儿估计正全身心地琢磨着怎么获得王位呢,一时得失他根本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