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不留自应天府城门外撞见北境斥候疾驰而过,赶回府上时肃王已经得了传信进宫议事,杨不留没来得及跟他说上话,而后从齐天乐口中得知拓达议和一事,稍作思忖去了长街琴阁,查问近来颜阿古的行迹无甚蹊跷,心里实在不安,这才在雨歇的指路之下,亲自去了趟自颜阿古抵达应天府以来,一直居住停留的小院。
而就在傍晚时分,久无异动的小院竟突然有人登门造访,停留了近半个时辰,适才从侧门悄然离开。
雨歇识记了此人的相貌特征急忙回琴阁探查身份来处,杨不留隐约觉得这事儿过于蹊跷,担忧之际不及犹疑,先带着林柯远远尾随试图探一个究竟,孰料这人警惕得很,辗转绕路时至夜幕落下也没个确切的落脚之处杨不留这才意识到,她恐怕是着了这小子的道了。
“等我留意的时候,已经被那人遛到了驿馆外。”杨不留大抵是心惊胆战的冷汗流得太多,这会儿还在发抖,“昭王像是算准了我会出现在哪儿,十分凑巧的说是偶遇我只好让林柯先去追那人的去处,我自己想办法应付。”
“结果没想到……”诸允爅捡起马车里备着的披风把杨不留裹起来笼在怀里,“鹘仁达出了事,那个诱饵也没了踪影。”
依着先前从无妄大师那儿得知的书籍记载和推断,鹘仁达这夜半抽疯的毛病是因着服食西域毒草所致的毒性发作,太医院只怕搭了命也未必有医治痊愈之法,昭王打着医者断然不可见死不救的旗号抓着杨不留不放,几乎是把她生拉硬拽拖进了驿站,杨不留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诸允爅隔着披风摩挲着杨不留泛着凉气的胳膊,甚是不解,“太子就没说甚么?”
“他看了我一眼。”杨不留已经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就看了我一眼,然后甚么都没说,由着昭王去了。也是奇了怪了。”
昭王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杨不留倘若拒不接受相邀替鹘仁达诊治一二,他自然可以藉由鹘仁达病发,杨不留夜深时分出现在此处用意不明给她扣上一顶倒霉催顶罪的帽子,偏事关拓达颜阿古,杨不留话不便言明,只能由着昭王掐着她的脖子,死马当活马医。
然而就在杨不留应承下来,准备依着无妄大师先前提及过的症状诊治鹘仁达时,东宫突然一派清明大义的出面担保,只道:“杨姑娘尽力而为便是,若有任何差池,东宫愿一力承担。”
懿德太子倘若这个时候装哑巴也便罢了,他这么一担保,杨不留险些以为这鹘仁达怕是要当场死在这儿,背上的冷汗一茬儿接着一茬儿,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
好在有惊无险。
“也算是歪打正着,鹘仁达晚饭吃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撤,我大致瞧了一眼,看见汤盅里有一棵这么大的人参”杨不留窝在诸允爅暖烘烘的怀里蹭了蹭,伸手比划了两指粗的大小,“鹘仁达脉象都快喷火,浑身烫得都快熟了,我就想起来我小时候有次伤寒感冒,我爹看我师父要给我熬汤补身子,就偷偷摸摸拿了药铺里镇店的百年老参丢进去一起煮,我喝了两口就开始喷鼻血,大抵是这毒草的药性跟人参相冲,比寻常人的反应要严重。”
诸允爅稍微偏头就能闻见她身上头发上浅淡的药草香他原本对这味道痴迷得要命,如今却只剩下五味杂陈,心头窝着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躁郁,他纠结得抓心挠肝,杨不留却无意地摩挲着他紧握着腕子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替他梳理。
“然后呢?”诸允爅替杨不留拨开冷汗散尽黏在颊侧的头发,“怎么治?”
杨不留这会儿才缓过来些,五脏六腑的颤栗得了消停,低低地笑起来。
“替他放了点儿血。”杨不留回身在诸允爅的身上几处穴道点了点,似是在唤醒当初肃王殿下高烧不退时痛不欲生的那点儿回忆,“其实是治标不治本,但好在今天能糊弄过去。”
杨不留余光瞥着诸允爅僵硬过后羞愧难当的表情,低头无声地笑,紧接着毫无征兆地坐直了身子,转头直视着诸允爅的眼睛,郑而重之地问道,“你觉得是巧合吗?”
这话没说明,诸允爅却叹了口气,“颜阿古呆在京城处境微妙,昭王倘若不是笃定你因着此事经由驿馆不便直说,是不会威胁你去充当这个冤大头的。”
颜阿古来到京城时正值秦守之谋乱,她手里拿着伪造的文牒,即便明知她久留京城定有猫腻,但官面上是不好直接撕破的,扣押师出无名,况且她还顶着个拓达使节的名号,为免纷争总不好要了她的命,到头来只能盯紧颜阿古的动静。
昭王藉以拿捏杨不留的时机分明就是早有预计。
“昭王应当是猜到了你的身份……”诸允爅眸色一沉,拉起杨不留的手,指尖剐蹭着她掌心结痂的新伤,“先是猎场再是驿馆,以后得多加小心。”
“昭王应当是在此之前就确认了的,这两次偏要把我拉下水,无非是希望这风声飘到皇上那儿罢了。”杨不留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皇上并不在乎西域巫女的血脉如何,是死是活又待在何处都不重要,他在乎的无非是当年屠杀西域鹰犬的事,有甚么人知道真相罢了。”
诸允爅皱着眉看她,心里跟着一紧。他忽然想起今日华庭殿议事暂歇,长礼拜别时无意中瞥了御前书案一眼,正瞧见理该整理封存的秦家账簿一案的卷宗,依然堂而皇之地摊在洪光皇帝的案头。
杨不留忽然轻快地笑了一下。
“凡事过犹不及。倘若皇上留意到长街当铺一案是有人刻意为之,那就要另当别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