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六十章 北境暗涌(1 / 2)念碑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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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胥捂着脸,眼眶里兜不住的金豆子沾着烽火烟灰,被他乱七八糟的抹出了花。

诸允爅没好意思继续“咔嚓咔嚓”的啃萝卜,随手扔了缨子,满目慈悲的看着这个铁骨铮铮浴血沙场的将军感怀伤感。

叶胥方辰比诸允爅守在北境的年头久,俩光棍年至而立没娶媳妇儿,怕的就是哪一天会取下头颅洒了热血为这江山化作英魂……他们多苦多难都能咬牙扛着,却怎么也无法容忍任何居心不轨的恶意猜测。

叶胥哽着颤抖的哭腔,沉沉的叹了两口气才道,“殿下,您风餐露宿守在这儿三年多,我跟老方就别提了,于飞他爹在这儿埋了忠骨,家里弟弟学了医术还跑到我这儿来当军医……为了把拓达那群疯狗挡在关外,咱搭上了多少兄弟?要不是监军的头衔在,那个孟歧他哪儿来的胆子敢在镇虎军的地界儿说这话?兄弟们憋屈啊……从您请了帅印那日起,兵部就时时处处想置您于不义,皇上不管那个姜阳也就罢了,现如今连个小小的监军都能爬到咱的头顶,主帅回营还得偷偷摸摸的,这跟落井下石有何分别……”

“……行了。”诸允爅冷声了一句,耳畔微动,似是听见帐外有人经过,抬手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声,“孟歧之前给我送信的事儿没完,他在这儿待不了多久,你跟方辰别惹乱子……”

诸允爅寡淡的笑了一下,浑不在意的在他肩甲上捶了一拳,“去收拾收拾洗个脸,一老爷们儿什么时候还长了这么个哭天抹泪的臭毛病……”

叶胥肩上有伤,被肃王捶得“吱哇”叫唤了一声,他耷拉着眼皮瞥向肃王使坏的那只手,瞧见上面的绷带头皮发麻的一怔,没敢问,只偷偷摸摸的抬眼,在肃王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瞟了一下。

诸允爅看着叶胥满脸怀疑却又猜不出个四五六的表情噗嗤一乐,举起被捆成粽子的手挥了挥,“在帐子里玩儿飞刀,不小心划的。”

叶胥皱了下鼻子,没信,被肃王虚踹了一脚,溜到木盆跟前呼噜了几把脸。肃王被他浑身玄铁甲衣剐蹭的金属声响震得耳朵发痒,忽而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开口问道,“沈将军当时可在场?”

叶胥把脑袋从水盆里拔出来,狼狗甩毛似的甩了半晌,眯着眼想了下肃王这话接的是哪个茬儿,而后才恍然道,“在啊,除了于飞伤重躺营帐里歇着,沈成廷和方辰都在方辰跟我俩没敢骂人也没敢动手,怕孟歧那老小子琢磨着对您使坏。不过说来也奇怪,沈成廷不是穆老的部下吗?他好像不怎么敢为了殿下的事儿顶撞孟歧,一脸高深莫测苦大仇深的……”

叶胥其实有点儿不乐意,或者说当时众将士回营之前在帐中议事,除了孟歧和沈成廷,大多对这一场虽险胜却未尽兴的战事颇有微词,只不过因着孟歧过于招摇的惹人憎恶,沈成廷细枝末节的高高挂起并未显眼到惹人生厌叶胥也是听肃王随口问了这么一句,才觉得这小子的仗义似乎不怎么真心实意。

“沈成廷不上不下的被吊在这儿,父皇、穆良、镇虎军这三方压在他头顶上,怎么做都会得罪人,多说会招人生嫌。”但凡论人先且论事诸允爅并不觉得沈成廷目前为止的所作所为对镇虎军而言有何折辱,倒是对他能来临时救场一事颇感兴趣,“之前天乐没提过,我也是来这儿才听说,沈成廷来这儿暂代主帅一职,是宪王的提议?”

“是啊,宪王如今都能参与议事了……”叶胥摸不着头脑,见肃王不再追问,便往营帐外面走,走到门前又回头,“殿下,晚上大伙儿喝酒,您来吗?天乐不会喝,就怕您在那儿坐着闷……”

诸允爅淡然地摆手,“不必,你也不用顾及我这里,到时候我跟斥候营找个理由推脱便可。”

镇虎军自肃王接手之后便立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出兵回营不论浴血输赢,当夜除正常布防巡视,各行各伍酒肉管够,军费不够花的一律肃王拿自己的年俸凑足,既为暂舍刀尖舔血的悲壮,也为祭奠战死亡灵的痛苦。

他们过惯了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成天矫情就太没劲了。

沙场上都是心性赤诚的热血勇士,一碗酒下肚,万般愁苦都被酒水顺到腹中吞噬无踪叶胥三碗黄汤醺出了酒气,抱着酒坛子跑回营帐要把肃王拖出去喝酒。诸允爅被他狗熊似的缠得妥协,听着几个说小天乐探明敌情立了军功的老伙计起哄架秧子喝了一碗酒,然后再摇摇晃晃的装醉被人拖回去,趁乱躲进叶胥的营帐里,把自己隔绝在篝火喧嚣的尽头。

他仍旧席地坐在高高挂起的防线图前,寒凉的地气顺着四肢百骸冲上头顶,在他眸底染成漆黑一片。

叶胥的口述比落在纸笔上的战报更为直接乔唯露了面,铁木加亲自率兵迎战,说他们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只能算得上是个糊弄孟歧、玄衣卫和沈成廷的简陋把戏……

但只要这三方信以为真,连添油加醋的编排都省了,只消原原本本的上报回禀,朝廷那边必然生疑。

乔唯在应天府的波谲云诡里活了二十年,他甚至比肃王自己都要清楚,栽赃陷害这几个字,对于肃王而言,究竟是何般艰险。

北境一旦腹背受敌,洪光皇帝再怎么厌弃这个兵权在握的儿子,也不会置北境百姓于险恶之地,肃王如若回营,那么之前之后的种种构陷都会功亏一篑故而混不吝的拓达铁骑才会像是猫嫌狗不待见的倒霉孩子一般,左一拳右一刀的张牙舞爪,在洪光皇帝伸到天边儿的眼前,竭尽全力的演了这么一出好戏。

孟歧带兵的时候就是一怂包蛋,徒长了年岁没长半点儿见识,跟了姜阳之后更是目光短浅一个鼻孔出气,只顾着眼前这点儿虚虚实实的东西,一瞧拓达悍名在外,却是这么个弱不禁风的样子,自然心里揣度生计,口出狂言也实非意料之外。

诸允爅拆了于墨过分紧张把他包成粽子的绷带,借着微弱的烛光缓缓的握合掌心又张开,见划痕中央未再沁出血珠,索性把绷带扔在一旁,试图回忆乔唯在随行离京赶赴北境之前,究竟在应天府与何人何事纠缠埋下过暗线……

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肃王这才惊觉,乔唯态度的骤变,竟是在他赴往东海的三年间初现端倪

温仲宾曾告诫诸允爅,京中外族余孽尚存不可姑息,他原以为这话是在提点他注意外人构陷,却未曾料及,这“京中外族”,竟就藏在他身边。

肃王殿下简直追悔莫及,但悔也没用,即便当时他彻查出乔唯母亲的来历,也不见得会因此事对这个伴读的挚友生出嫌隙。

到头来还是这么个夹缝求生的乱局。

诸允爅其实不是没动过提刀上阵的心思。

他倘若目中无人堂而皇之的杀回来,压着拓达刚刚平稳的境线打,把这一仗的水花砸得飞溅,也许朝中会勉为其难的认可镇虎军多年的作为。但他此举几乎等同于在皇帝的逆鳞上狠狠划了一刀,即便先论战功能保下一条命,可回了京城毫无疑问的要遭殃,保不齐还要殃及池鱼祸害一片况且还有沈成廷临危受命,浑身桎梏的挑着镇虎军的大梁,肃王一旦露面,沈成廷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顺着藤蔓还会牵扯到穆良,无论如何,都是百口莫辩。

沈成廷临时执掌帅印轻取拓达铁骑,拓达见肃王不在营,佯攻之后就撤兵东北边境闻戡都与奴儿司敌军私相授受在先,如今北线战火纷飞,北境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洪光皇帝保不齐坐在龙椅上怎么合计……

好好的仗不打,是拓达部落的统领有病,还是肃王暗中跟他们勾搭出了什么猫腻?

乔唯这心思动在了挑拨离间上,恰如其分的把落荒而逃的节点压在了镇虎军突围这一战,撤兵撤得顺理成章,又不免让心思多疑的皇帝忍不住犯合计。

诸允爅头疼的要命,但闹心也没用,只能趁着头脑清醒,思索接下来北境在极有可能更替主帅或空悬其位的情形之下,如何暂保一方安定。

拓达撤兵后两日,诸允爅摇身一变摸到了拓达王城,短暂停留了一个昼夜便回营跟叶胥彻谈整日,大张旗鼓的在孟歧眼前晃悠了一遭,一路向东赶回广宁。

齐天乐见天儿的在屋子里装傻充愣,郁闷得都快长蘑菇,看见肃王风尘仆仆的翻身下马,扒着窗户痛哭流涕。

诸允爅眉毛都快系成了结,搓着齐天乐的假面皮嫌弃得要命,“……别顶着我的脸做出这个表情,太恶心了。”

诸允爅迫不及待的扯了脸皮把齐天乐连人带衣服的扔出去,又迫不及待的换了身行头,人模狗样的跑到药铺请罪言归宁可不管他是菩萨显灵还是玉皇大帝,没好气儿的揪着他一顿鸡毛掸子炒肉,把人从药铺正门毫不留情的踹出去。

肃王昼夜兼程,脸色难看的要命,眸子里却不似离开广宁时那般焦躁难平,他微微叹了口气,眉目间的柔情和内疚揉碎了混在一汪清明之中,“……不留……一直没回来吗?”

“被肃王殿下当成了撒气筒,难过得连她师父都不管不顾了……”言归宁冷笑了一声,捏了捏坐在他怀里扬起脖子瞧他的小丫头的掌心,“殿下好本事。”

“……你干嘛骗人?”宋来音眨了眨眼睛,远远的看着翻身上马没了影子的肃王殿下,握住挠她掌心的指头捏了捏,“不留不是前天刚回来一趟吗?还带了狍子肉呢,你吃了一锅。”

“啧”言归宁憋不住笑,伸手捏了捏小丫头的圆鼻头,“小小年纪你懂甚么?我这是在推波助澜知道吗?”

伤兵营落在卫所以南矿山之北,肃王如临大敌似的快马奔袭了两日,一人一马冲破晨曦霜雾,又混在遣送伤员的混乱之中。

人命关天在前,伤痛难忍在后,肃王未着华服,凭着嘲风玉坠入了营,却被满营的伤号马车左推右搡的挤在角落。

碎肉血河他都见过,那些触目惊心和撞击着耳膜的哀嚎炸在他身侧他眼睛红了一瞬,衣袖却被人扯了扯,呼唤他的声音从恍惚到清澈,“……殿……下……肃王殿下?”

诸允爅不甚明显地抖了一下,额角微微一跳,转而看向拉着他的小少年是柳慎宜的那个小徒弟辛夷,他怀里捧着满满一盆沾着血污的脏布,眼眶鼻头都红彤彤的,嘴角向下压着,像是眨眨眼就能哭……

辛夷不负所望,耷拉着脑袋看了看肃王搭在他肩上的手,嘴角一咧,极不顾形象的嚎了起来。

小少年老早就被他师父带到伤兵营来见“世面”,是怕是苦还是委屈都不敢吭声,好不容易见了位认识的长辈,一个没忍住就开了闸,好在没吭叽两声就冷静下来,耸着肩头蹭了蹭眼泪,“肃王殿下来这儿是作甚么?不是在广宁府养病吗?”

诸允爅在小孩儿头顶拍了一下,没答话,只浅淡的笑了一下,“……不留呢?看见她了吗?”

辛夷抽了下鼻子,扬着下巴颏点了点最大的那个医帐,“伤得太重的我不敢碰,她在帮我师父的忙。”

诸允爅一路赶得急,站在医帐外却踌躇良久,咬牙蓄起一股子力气才随着抬进帐中的伤患一起,钻进了触目惊心的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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