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搓了搓指腹,下意识的动作突然一滞,转而拧眉,沉声道,“齐老的信报传来之后,可曾派人往北探过?兵力多少?”
“……探过,我们一行三人分头探过,东西各增兵两万左右……”齐天乐点头,温吞了半句话,继而迅速道,“拓达内乱属实,但兵阵确有变化。说来也奇怪,拓达南境大军的主帅正被扣留在王城,半年多以前肃清时军师也送了命,我们几番探查都未能准确得知率军之首究竟是谁,那人根本没露面。”
肃王沉默良久,猛地起身抓了纸笔拍在桌上,“拓达边境驻地变化,兵阵排布,还有巡视的路线,画下来。”
齐天乐眨了下眼睛,满脸肃穆的接笔落墨这小子说话偶尔不利索,但脑子灵,不出一炷香,便捧了简略的图纸呈递上去。
诸允爅迅速一瞥,眉头霎时蹙起这分明就是三年前叛军之徒暗中针对镇虎军大战后薄弱之处特设的兵力排布……
肃王心里紧了一瞬,强压着戾气缓慢忖度。
今时往昔不可同日而语。一来镇虎军未有大战折损在先,二来叶胥方辰早有警惕,两位将军亦曾率军冲破过拓达的埋伏,即便硬拼,获胜的把握至少也过五六成……
再者,叛徒被他亲手血刃,镇虎军三年历经重整已与过去大不相同。鉴于此情,肃王更倾向于拓达在故弄玄虚,咬准镇虎军的痛处撕扯。
就是不知道他们这么做到底是要做甚么……
叶胥和方辰对三年前那一战恨得咬牙切齿,急于带兵压境大抵也是担忧故事重演,心有愤懑。然而北明镇虎军带兵压境的消息传到拓达王城,一旦内乱矛戈调转,北境便会如同三年前一般,被刀刃抵在喉间。
局势并非千钧一发,却亦危机四伏,如此看来,方辰让斥候慢行的缘由并非北境,而是京城里来的这位监军。
诸允爅压了一口气,哑着嗓子问道,“孟歧除了让你送信,可还说过甚么?”
齐天乐拧了下眉头,谨慎地回想片刻才答话,“他只说军情危急,让我务必把信交到殿下手中……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肃王无意识的攥紧拳头,指节“咔咔”作响,“敌军集结兵力,难道没往京城送报吗?玄衣卫没出面?”
齐天乐不大能辩清形势,却也觉得这个监军到了北境便过分的表露出些许越俎代庖的意思,着实恼人,“战报叶将军方将军离营前已经亲自安排送出,那姓孟监军大人也就凑着看了几眼,没能插手。玄衣卫的两位大人一位随战报回京,另一位往西北去了一遭,属下离营那日尚未见人回来。”
“玄衣卫不知情。孟歧倒是会挑时候……”肃王舔了下后槽牙,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片刻后面无表情近乎平静,“镇虎军东西两侧防御薄弱,西侧与西域相连的几城难守,东侧后面就是北直隶,倘若拓达和西北同时异动,叶胥和方辰断然不会留营。但留守镇虎军主营主事的于飞冲锋陷阵倒是一把好手,守城着实经验不足,得找个人盯着……”
齐天乐闻言一怔,“殿下……您不回北境吗?”
肃王抬眼看他,无奈的长叹了一声,没搭茬,“这样……你先下去,卸了甲吃个饭,别跑太远,有甚么问题我再找你”他顿了一下,抬头冲着房梁喊了一嗓子,“无衣!下来!”
话音一落,瓦片轻微响了几声,岳小将军跃身落在门口,避开奉命退下的齐天乐,甩了甩粘在身上的雪,执礼道,“殿下,要回营吗?”
诸允爅垂眸,看不清神情。他捏着孟歧送来的这几张纸,拎起页角,在烛火上方缓缓转了几圈,“闻戡都的案子落定,京城这几日必会来人。玄衣卫随行都是小事,倘若宣旨的是位举足轻重的公公,届时一见我这明面上的钦差王爷擅自脱离软禁之地,岂不是找死?”
岳无衣咬牙,“那……末将请命回营!替殿下分忧!”
诸允爅瞥了他一眼,“你回去跟我回去有何分别?朝中是个人都知道,你做什么事均是我亲自授权……别瞎闹。”
肃王上阵杀敌时可以把生死置之度外,但他不想把人命搭在机关算计的事上况且狼烟未起,尚不至于濒临死线,比他沉不住气的大有人在。
洪光皇帝即便再急于收抓兵权,也绝不会在战时跟边境将领撕破脸,如有必要,特被派遣随监军同行的玄衣卫自会亲自请他出山那位溜达到西北的玄衣卫大抵也是在探听敌情,以便及时应对。
西北有和亲之事压着,再起战事,双方均有掣肘,齐老将军不见得会占下风。西北不溃,西线叶胥便守得住东线人马相对薄弱,但与北直隶相去不远,方辰和关口的李廷两道防线也能撑住。反倒是主营主营守卫的境线防御工事完备,于飞以攻代守无可厚非,就怕孟歧插嘴……
但这都不是长久之计。
肃王忽而想起杨不留百般留意的那个细作乎噶尔。
倘若真如同当初揣测一般,他打的是自西北到东北全境线的主意,那之前奴儿司的两万人算什么?刻意祸害出一个血海深仇的发兵动机吗?奴儿司又会在何契机之下动兵?
诸允爅脸色沉寂的握着空空如也的茶杯搓来捏去。
静立一旁的少年郎不敢吭声,静默良久,忽而耳廓竖起,脊背一紧,猛地回身低吼,“谁?!”
余音未落,岳小将军匕首方抽出一半,便见杨不留捧着茶炉静静站在院中,似乎是被岳无衣突然的叫喊声吓了一跳,不过却半步未挪,只惊讶得睁圆了眼睛,眨了两下,轻笑道,“殿下,喝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