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四十二章 落石之患(1 / 2)念碑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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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微雨,奴儿司边境关口如雾般闪过一个黑影。

奴儿司驻地隐蔽在山中,雨夜无月,熄了半数的灯火便漆黑一片,架在帐前的火盆里虚弱地晃动着苟延残喘的火舌,厉风一过,那丁点儿的微光也彻底湮灭在秋雨寒风之下,化成一缕薄烟。

整备的队伍有条不紊地在不见五步之外的夜色中巡逻穿行。为首一人隐约捉到一闪而过的黑影,警惕的在腰间的马刀上握紧一瞬,待到看清来人,微微松了口气,转而掉头,重新匿入黑夜之中。

黑影熟门熟路地钻进营地正中的大帐,撇开被雨溻湿的斗笠和披风,看见帐中摆着祭神贡品,便先静静地立于一旁。

祭拜山神的驻军统帅不觉外物的跪伏在地念念有词,约摸半柱香的时辰方才跪直正身,双手合十高举过顶,再重重地磕头在地上。

奴儿司依山而生,山摇地动皆是山神震怒指点,林呼鸮啼亦为山神密语旨意——广宁府往北的山塌了一方的消息传到这儿,他们便理所应当的认定是山神相助,是为举兵压境助威呐喊。

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为发兵找个听凭神意的借口。

黑影脱了披风斗笠仍旧是黑漆漆的一身,他向整理衣冠的统领微微俯身,掌心压在胸口,执了个一丝不苟的西域之礼。

统领极不喜欢他这个姿势,别扭又草率的回礼,“乎噶尔阁下可是得到甚么消息?”

乎噶尔一路疾行的慌措落定,匆匆说道,“禀报赫察将军,闻戡都贸然威逼钦差,已被以谋反罪名强行拿下,闻家军玄甲营被扣押,现在已经有风声传到了闻家军驻地,边境营地已经是风声鹤唳——鄢渡秋现在尚且没有控制闻家军的实权,只要西边不出差错,什么开国将军之子都不足为惧……”

乎噶尔忽然恭维的对天行了一个大礼,“如今山神显灵,正是贵国一血多年耻辱之仇的大好时机。我已与兄长相商,做好万全的准备,西北随时愿与大帅遥相助威,只要此地烽火一起,西北便以长公主为要挟,压境索城。到时候两面夹击,北境至少也会浑水摸鱼乱上一阵。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赫察大帅一举进攻,逐鹿中原……”

乎噶尔言之凿凿,一番进犯的话说得慷慨激昂,倒像是要替天行道。

赫察却冷着脸,晦暗不明地盯着他,没急着说话下令。

他似乎开始厌恶这幅表里不一的嘴脸。

乎噶尔从与赫察通信联络那日起,便不遗余力的给奴儿司画了一张包容万物的大饼。

奴儿司饱受压制已久,迫不及待的等着一个翻身的机会,乎噶尔的出现简直有如神兵天助。他能把闻戡都私通外敌的消息添油加醋的送到京城的龙案之上,他能两厢献计把闻戡都逼到无可转圜之地……但他同样也能让奴儿司神不知鬼不觉的一败涂地。

乎噶尔以一种大义凛然的姿态出现在奴儿司,可说到底,赫察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图什么。

若是要报十年前西北逼城的血海深仇,他为何不从西北下手,反倒要跑到奴儿司来献策?他所说的逼迫北境全线溃散的万全之策,可否当真行得通?

赫察起初被闻戡都欺负得憋屈又昏头,天真的毫不怀疑,大事小情都同这位消息本领通天的“军师”商议。可日复一日的听信难免会有猛然犹疑的一瞬——赫察本非好战之人,一再为奴儿司妥协也源于此因,举兵压境这事儿在他肚子里敲锣打鼓了多日,他实在忍不住,派了历来只探查军情的探子一路隐蔽地摸到广宁府。

不成想还真的不虚此行,他万没料到,乎噶尔竟同他隐瞒了一件大事——

那个在广宁府极尽低调的钦差,居然是北境镇虎军的主帅肃王其人。

这般铺天盖地的背叛感把赫察砸得眼冒金星。

乎噶尔看向赫察近乎冷漠的神色,心中一阵诧异,他垂下眼皮,放低了姿态,摆出一副任由他责问的架势。

赫察沉默许久,却也没打算当着帐中众人戳破乎噶尔,毕竟乎噶尔长久以来的思虑确是凡事皆为奴儿司。

他挥退众人,嗓音低沉得沙哑,“乎噶尔,你为何刻意隐瞒钦差即是肃王的消息?”

乎噶尔脸色一变,反问了一句,“赫察大帅这是何意?”

赫察冷笑了一声,“何意?乎噶尔阁下是在嘲笑我奴儿司久居山中,不闻世事吗?就算消息闭塞,北境镇虎军主帅的威名我等也是听说过的。北明的皇帝派一个武将来做钦差,你却只字未提,难道是想用我奴儿司将士的血祭神不成?!”

赫察说着说着便红了眼,似是一副怯懦的样子。乎噶尔被他这狼狈的表情唬得一怔,唇角抽了一下,宽心规劝,“赫察大帅不必担心,肃王掣肘颇多,京中又来了人看着他,他没有领兵上阵的能耐。大帅若是不信,请容我细说予您听……”

广宁卫的小副将傻站在冷风细雨里,他仰着头一忍再忍,到底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啾!”

鄢渡秋望着北安岭一线的目光被他这惊天动地的动静惹得一晃,他忍不住笑,抬起眼皮,朝着山亭里的哨兵略一点头,转身带着这快着凉的小副将下了山。

小副将偷偷揉了揉鼻子,吭叽着犹豫了半晌,被鄢渡秋瞥了一眼方才瓮声瓮气的老实道,“将军,咱是不是要打仗了?”

鄢渡秋“嗯”了一声,偏头取笑道,“怎么?怕?”

小副将挠了挠脖子,脚底下踉跄了一下,“有点儿……但是将军放心!我绝对不会临阵退缩的!”小副将说着一拍胸脯,把自己拍得咳起来,又道,“就是吧……之前没啥经验,有点儿没底。往常打土匪倒是快,三天两宿就能把他们撵得嗷嗷跑。可土匪跟奴儿司肯定没法比……我听老李叔说,早些年跟奴儿司打过仗的,那一仗打了小半年呢……”

老李叔是营地的厨子,当年跟奴儿司拉锯的时候他就在这儿当厨子,二十多年没挪过窝。

鄢渡秋抬手在小副将后脑勺上拍了一把,“别想那些没用的。对了,我让你到各营吩咐他们写家书,都收齐了没有?齐了就捎回去。”

“收齐了……”小副将没上过战场,现在所有的恐惧无非就是臆想,转眼就能忘。他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末了一敲掌心,“……还差一个呢,将军你没写。董姑娘上次那封信您也没回,我都看见了——”小副将嘿嘿一笑,“每次我给您送饭的时候您都攥着那信纸溜神……这都多久了,您要是再不回信,董姑娘该着急了。”

鄢渡秋一听这话,先笑了一下,可笑意还没漾到眼角就僵住了。

鄢渡秋顶天立地的能耐董夜凉看得分明,他字里行间的思绪董夜凉也辨别得清。

他这人粗,时常一句体己的话说到一半就变了味道,可董夜凉从不计较,还总能从他没边没沿的字里瞧出扭捏羞赧之意,然后就在回信的时候刻意印上一枚唇印,顺带调戏他两句。

董夜凉远比鄢渡秋猜测的要了解他的心意。

交战在即的紧迫压在他心口,鄢渡秋有所预料,如若闻戡都与奴儿司勾结,他定然是两方最先想铲除掉的那一个——必死的信念在他脑子里转悠,当下这封家书,他是断断写不得的。

他舍不得董夜凉替他牵肠挂肚的心疼。

鄢渡秋睨着小副将赖皮赖脸的笑,抬起胳膊就把人夹在胳肢窝底下,不疼不痒地威胁道,“皮痒了是吧?回去把推演沙盘给我收拾了摆好,不收拾完不许睡觉!”

小副将咧嘴一乐,可没笑几声就变了味儿。他嗓子哑了一下,“……将军,这么快吗?”

鄢渡秋把人撒开,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许久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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