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二十六章 庄生过往(1 / 2)念碑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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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兴楼建在闹市街角,楼上的雅间哪怕阖着窗子也谈不上清净。这几日时阴时晴,窗子老早便被店里的伙计开着通风,免得屋子里起了霉气。

雅间挨着东街,赶巧,温如珂话一落地,窗外便“呜哇”一嗓子嚎了个震天响,温如珂稍稍侧了侧身子,余光往楼下眺望,正望见一名扎着两只冲天鬏的小童不知因着什么事,嚎啕大哭不止,手里攥着高了他一头的小少年的衣角,呼天抢地地哭嚎着再也不跟哥哥好了,再也不要哥哥了。

然后便见小少年极其老成熟稔地叹了口气,笨拙地帮身旁的冲天鬏擦眼泪鼻涕。

“你不要哥哥,哥哥要你,行吗?别哭了……”

温如珂噗嗤一笑,转眼瞥见杨不留也眺着楼下翘起了唇角,指尖轻轻在桌面上敲了两下,“杨姑娘?”

杨不留脸上笑意未散,轻轻“嗯”了一声,微微垂下眼帘,似是在忖度如何开口最为合适。可话还未想好半句,温如珂却见她如此踯躅犹豫,心里先把自己审视了一遭,末了把手里的筷子一扔,真诚地挤出几分可怜的神情,不伦不类地抱拳,坦白道,“杨姑娘是想找我问责的对吧?嗨,也是我思虑不周,害得杨姑娘被人纠缠,惭愧惭愧。若是因为此事害得你心生纠结,我……我便以茶代酒,自罚三杯赔罪。”

这话说罢,温如珂便行云流水的闷了三杯茶。上菜时茶壶刚添的热水,烫得他龇牙咧嘴面目狰狞。杨不留却压根儿不知道温如珂这赔的是哪门子的罪,她抬手想拦,谁料温如珂自己罚茶罚得来劲,还当是杨不留心善,喝得那叫一个痛快。

杨不留无法,眼瞧着温如珂一双唇烫得通红,问道,“大人是为何事,说我要找你问责?”

温如珂呛了一下,以为她是明知故问,“就……我跟一想来讨亲事的媒婆说,若是想让我娶那个什么家的小姐,先去药铺帮我跟杨姑娘提亲说媒……我真没想到那大户人家的千金为了这门亲事还真派媒婆去药铺胡闹了呀……”

杨不留一怔,眼睛眨了三遍才想起那日她送药回来,言归宁气得抄起鸡毛掸子追着媒婆跑的事儿。问起来前因后果没人同她说,连诸允爅也生硬地把话题绕开了,她只当是之前那些歪瓜裂枣的亲事讨上门,本没挂在心上——这会儿听来,竟是因着这个缘故。

温如珂见她眼角跳了几下,当即反应过来杨不留许是原本对此事毫不知情,十之**是自己把自己那点儿破事儿说漏了嘴。

温如珂心里暗骂自己出门怕是忘了带脑子,猛地在嘴上抽了一下,生怕他这妹妹还没等认下,先被当成了无赖轻浮的混球,赶忙追着解释道,“我也是实在嫌那媒婆烦,本来衙门就乱,她还成天往我那儿跑,我又不能随随便便把她关进大牢里去,这才出此下策……杨姑娘,你别生气,我绝非有轻薄姑娘的意思……”

杨不留没应声,垂眸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水,悄无声息地把方才被温如珂挑起话追问的紧迫推还在他身上。她抬眼,盯着温如珂瞧了半晌,愣是把这么个虽然看起来细伶伶的,却姑且算得上能顶天立地的知府大人看得脊背发凉。

他忽然就记起肃王殿下曾强忍着一脸流氓相地同他说起杨不留这双眼睛。一双眼黑白分明,不喜不厌地目光戳在人身上,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琢磨什么,被瞧得久了便觉得心虚,恨不得挖心掏肺地把什么都给她。

温如珂这会儿就心虚,眼神儿到处飘,飘来飘去落在被自己啃得光秃秃的手指头上,总想啃一口压压惊。

杨不留忽而低声笑道,“大人这个托辞找的实在是妙。”

温如珂一听,心里咯噔一声。

且不论这杨不留跟他温家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单就他多年与人打交道的经验而言,像她这种听了什么话或是见了什么事就开始面无表情的人,若是突然笑起来,八成就是要拿他开涮。

就好比他爹温仲宾,若是他吹胡子瞪眼睛,一般最多罚次抄写,可倘若他面沉如水,紧接着再一脸灿烂,那他这屁股保准儿得开花。

“大人之前同我说,倘若家中二夫人还在,那弟弟或是妹妹,大抵也是我这个年纪了。此时又凑巧得知,我娘亲就是从京城逃过来的——别说大人心里琢磨,就连我也觉得这未免凑巧得离奇。”杨不留指腹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脸上无声无息,“可大人几次三番的打听都只是觉得离此事真相愈来愈近,却始终少了一个盖棺定论的真凭实据。于是乎便假托这媒婆提亲,再在这熬煮真相的铁锅底下添一把柴,想凭着我师父对此事的态度,最后断一个真假虚实。”

温如珂一时哑口无言,嘴唇抿得愈紧,不知道该如何替自己开脱。

其实也没什么开脱的。温如珂嘴上说是口不择言,可心里却是再三掂量过。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他只不过是想找个挡箭牌搪塞,言归宁又不傻,无论如何也不会当真顺了媒婆的意。

温如珂是想偷偷掂量掂量他对于此事的态度,若他们果真是无关紧要,言归宁大抵是不会多理,可听媒婆说起言归宁那恨不得咬死他的神情……

几乎便可说是确认无疑。

杨不留看着阴郁又郁闷的温如珂,无奈的叹了口气,“大人,这妹妹不找,不认,不行吗?”

温如珂喉间一哽,既未点头也不摇头,怔怔地开口,“你……是不是问过言先生了?”

杨不留微微低头,在后颈摸索了片刻,拎出一根被搁置磨损得发白的红绳子,绳子坠得绷直,被她缓缓地从领口拎出来,带出一枚小巧的金坠子,“没问,猜的。”

温如珂不解的看着杨不留的动作,却在看了那枚金坠子时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他见杨不留伸手把坠子递过来,几乎是抢着拿到手里端详打量,看着上面刻的图纹,百般万般的思虑慨叹纠缠不清地堵着喉咙,憋得他哑巴似的说不出话来。

杨不留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她从未想过,她娘亲的遗物竟会让人百感交集到如此地步。

她年幼时曾以为方苓是孤苦无依的,甚至是遭受唾弃的。所以她选择离开,选择在这个无人认得她的地方落脚,选择死在荒郊野外。

孰料,事实真相竟远比她心中胡乱杜撰得要精彩。

她嘴里嚼着苦到尽头开始回甘的茶,终是伸手,把金坠子从温如珂的手中捻起来,戴好收下。

温如珂语不成句,“不留……你……你是愿意……认……”

这事儿昨夜里杨不留反反复复地咀嚼了一宿,可即便嚼得稀烂也没敢猜出她娘亲方苓当年离京时究竟把甚么天大的罪名落在自己身上。此事变数不可估量,杨不留自己还什么都不清楚,不敢擅自把任何人拉扯进去。

但她偏偏又见不得温如珂想与她亲近又碍于种种的苦涩。

杨不留一时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只能勉勉强强地熨帖着他,让他知道她愿意接着这兄妹之情,却也要点醒他不可仓皇行事。

她轻轻摇了摇头,“无关是否愿意,而是不可鲁莽相认。今日我特意戴着这坠子给大人看一眼,与大人说起此事,也是希望大人日后也不要执着。”

温如珂脸色霎时惨淡,“为何?”

杨不留不答反问,“那大人为何偏要寻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亲,又为何非认不可?”

温如珂捏紧了拳头,“因我温家曾受过你娘亲的庇护,万般罪过都被她一人顶下,温家亏欠她太多……”

杨不留并不认可,“亏欠二字实在是言重了。我娘离开温家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我师父说,无论生生死死,她从来未曾言悔过。说到底,她若是想让我与温家相认,不至于什么讯息都不曾留给我,甚至于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这金坠子上的图案含义深刻。”

温如珂木然地看着她,一时怔忪,“你……是何意?”

“我今日之举,是想让大人清楚我的来历,不再因为未知而摇摆不定,而非有意相认。”杨不留稍稍有些无可奈何,这温如珂性情起来就不会动脑子,“敢问大人是否清楚,当年温家二夫人离京的缘由?她离京前后,是否有何异于平时的举动?”

温如珂稀里糊涂的摇了摇头,当年的事儿他一个小小顽童哪儿能记得,他大哥倒是知道一二,可也难以窥得全部,“……可这跟是否相认有何关联?”

杨不留简直想一棒子把他敲清醒,“大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我娘离京是为了保全温家——可大人反过来想一想,这也意味着她的存在是会害得温家满门不得善终的。若是有心人想利用我娘动手脚,那么之前我娘或死或失踪害得他们前功尽弃,未能达到目的……如今温家又认了个当年的‘余孽’回去,这不是顺了那些人的意,急着找死吗?”

温如珂先是迷茫,半晌之后周身一抖,神色清醒过来。

温仲宾一心为谋个天朗气清的朝局,树敌多得难以分辨清明。当年未留下真实名讳的二夫人冒死离开温家,虽解了一时的困局,可这偌大的棋盘上哪儿能是丢了一个人便满盘皆输的棋局——杨不留若是归了温家,那她便注定是一颗悬而不定的迷棋。

走错一步,便事关生死。

……更何况,现在肃王掌兵权,温家是他的师门,一旦这师门有变,二十年前尚是稚子的小殿下可以妥善脱身,可今日的肃王却无论如何也难以甩脱干系,必会身悬深渊。

但温如珂还是心有不甘。他想起方才楼下哭嚎的那个小童,突然瘪嘴委屈,“可是……你不想要我这个哥哥了吗?”

杨不留强忍嫌弃,思来想去憋出一个并不高明的两全之法,“我虽然不能赔大人一个亲妹妹,可倘若大人不嫌弃,不妨直接称不留的名讳,权当……认一个义妹。”

温如珂忽的精神,“那你也叫我哥哥吗?义兄也能叫哥哥的吧?”

杨不留嘴角微抖,搞不清楚他这对妹妹的执念究竟从何而来,“叫大人不行吗?”

温如珂义正辞严,“不行,不亲切。你要嫌叫哥哥太腻歪,叫二哥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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