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珂肚子里的酸水霎时沸腾起来,他一咧嘴,简直光靠回想就要吐出来,“可别跟我提你煮的那个姜汤,你到底都放什么了?加别的佐料也就罢了——姜汤怎么能是咸的呢?还是齁咸齁咸的……”
宋铮这下子来了精神,面不改色地狡辩,“都是厨房那胖子惹的,盐罐和糖罐长得那么像,他还非得挨着放……我今天保证不出岔子,不好喝我干了。”
温如珂瞥他,抿着唇角压下笑意,一扬眉,“你说的,不好喝你干了,喝坏了肚子是你自找的。”
孰料翌日一早,温铁蛋一语成谶,他这哆嗦了大半宿身子尚且硬朗,宋捕头却包圆了一整锅怪味姜汤,跑肚拉稀得爬都爬不起来。
他颤抖着握住了温如珂的手,欠嗖嗖道,“大人……一路好走啊……”
“……”温如珂翻了个白眼儿,直接把他的胳膊扔了出去,“就你这嘴啊,迟早有一天我得跟你决斗。”
庄生阁虽不在闹市,位置却不难找。温如珂隔着一条街便能望见那个硕大得毫无风雅可言的琴阁招牌,进门一瞧,甚是意外。
杨不留竟然也在这儿。
昨夜与孔安一番浅谈,杨不留心中便几乎直觉认定那乎噶尔就是神出鬼没的斗笠人——可猜测不是实证,臆想也不能当饭吃,她一人之力难以佐证心中推断,这才想到了庄生阁,想托付庄望,多多留意这“二”人的下落。
温如珂瞧着杨不留惊诧了一瞬,转眼见着这位衣衫不整发髻疏乱的庄望惊诧了半天。他着实没想到一位抚弄高雅的琴阁老板会是这幅装扮——不过温如珂跟相熟之人牙尖嘴利,不熟之人涵养绝佳,呆愣了半晌便觉失礼,颇为讲究的执礼致意,并未多言。
庄望懒懒散散的在门口这人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遭,将笑不笑地扬起唇角,“哟,竟是知府大人,稀客稀客——小安!泡茶!”
这一句话被庄望长短高低说得阴阳怪气,温如珂皱了下眉,却见杨不留微微弯起眉眼朝他摇了摇头,勉强接受这人并无恶意,这才继续挂着一副和善的神色,上前开口。
可尚未等他出声,庄望先抬手一拦,指了指墙上的字,财迷似的扬了下眉,“大人,小本买卖,劳烦您赏个脸。”
无问不答,一问一两。
温如珂心笑,这庄望包打听的买卖都做到他这个父母官的头上了,“你就不怕本官给你论上一个欺诈骗钱的罪名?”
庄望斟茶的动作一滞,转而放下茶壶,坦然地把双臂朝前一伸,毫不在乎道,“大人请便。”
这人手腕上有镣铐磨蹭出的疤——温如珂垂眸在这双腕子上瞧了瞧,转而又看着他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忽然就笑出声,自腰间扯下钱袋扔给他,“明码标价,我喜欢。”
温如珂其实并**型意义上嫉恶如仇的好官,在京城京畿,三教九流的人他也能自在往来游刃有余,只要不犯在他手里,他不会锱铢必较。难得在广宁撞见一包打听,他亲切还来不及。
庄望原是要借着“一问一两”把这搞不清路数的知府大人轰走的,不料他坦坦荡荡来了这么一招,这钱他是收也收不舒坦,推也推不干脆,捧着钱袋着实为难了一阵,这才先拿了一两银子,试探道,“大人不妨先说说,要找我问什么人。”
杨不留甚是好奇地托腮看着他。最近没听说衙门在查什么案子,庄生阁这地方也不像是温如珂随意听谁提起便来凑个热闹一探究竟的地方。
跟此类极擅佯装无赖的无赖沟通,越拉扯越露怯,温如珂也不吊他胃口,轻轻一笑,“宋铮。”
这下反倒是毫不知情的杨不留诧异震惊,“我师哥?!”
温如珂点点头,看向不惊不讶不声不响地揣好银子的庄望,“看来庄老板是知道我要问什么了。”
庄望饶有兴致地看着温如珂,这便把茶杯朝前一推,“两位捕头大人同时在城里晃来晃去,我自然得多加留意。”
那日宋来音在街上遇见的宋铮确非本人。
庄望得到两位宋捕头同时出现的消息时,着实震惊了一阵,叮嘱众人好生留意尾随这才辨出真假来——“真宋铮”一直跟在温如珂身边,并无走街串巷的空闲,“假宋铮”曲尘则一路不顾旁骛,到城东张府坐了一阵。
温如珂这两日还因查账之事跟那张永言碰过面,“张府?他找张永言还是张家少夫人?”
庄望自然地捏了一两银子收进自己的口袋,“他进去找了谁,我就不得而知了。我这打听消息又不是做贼,登堂入室的事儿我还没那个胆量。不过,我派的人在张家附近多呆了一阵,倒是听出来进去的下人说起这个曲尘到张家是为了何事……”
温如珂凝神,“何事?”
“一枚翡翠扳指。”庄望把钱袋丢还给温如珂,“只不过听下人说,‘这证物从来就没拿回来过,也不知道是衙门私吞了还是怎的……’总之,那个曲尘是无功而返。”
庄望看着明明听了有人嚼舌根却毫无反应的温如珂,扫兴地耸肩,“不过他说的这个扳指,我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那么个小物件儿,虽说贵重,但只要不在市面上交易,庄生阁也无处探听消息。”
杨不留不解,这曲尘到底是在替谁做事?那枚扳指……
她转头看向温如珂,这不正经的知府大人却朝她胸有成竹的一挑眉,眨了下眼睛,没说话。
杨不留分明记得,因着张风鸣咬死这扳指无关紧要,便说是要还回张家的——可如今看来,那翡翠扳指大抵是被温如珂藏起来了。
得了满意的答复,温如珂也就不打算在这不给凳子坐的庄生阁多做停留。他抬手告辞,正巧错身瞧见在后院蹦着高抓信鸽的小安。这孩子呜嗷乱叫了一阵,叫唤得庄望忍无可忍,“你个小矮子!自己养的鸽子都抓不住!明儿炖汤吃了!”
温如珂便笑,在后院小安一阵哀嚎声中转身离去,将走到门口,庄望便倚着柜台,没头没脑地扯了一句,“在下听闻,大人最近正在查广宁府各大行商的诸多事宜。”
温如珂一怔,“庄老板可是有何指教?”
“指教倒是没有。”庄望笑着摆摆手,“……这在广宁府的各大商家大人想必是明察秋毫,但北边开矿的两位老板,大人可千万,千万别疏漏了。查矿山,可不止要查那银两数目对不对账。”
在场三人心领神会,温如珂郑重地同庄望道了一声谢,先一步从琴阁里出来。杨不留也无别事,正打算为打听斗笠人下落一事先付银子继而告辞,庄望却敛起周身的吊儿郎当,按下她的手,稍一停顿,方才先勾起手指,缓缓收回,“此事我不保证能办到多少,钱,你不必先付,况且……那斗笠人我也在寻。我这琴阁只是看着生意惨淡,其实自在得很,也不急着收你的银子……”
庄望胡言乱语了两句,隔了半晌,不痛不痒地憋出一句,“你……最近可好?”
杨不留被他问得呆愣良久,终是点头,笑了笑,“你呢?”
庄望寡淡地跟着笑了一下,眉头却锁得放不开,许久没答话。
杨不留却不急也不催促,安静地等了须臾,正要说些什么,却见温如珂走出去一阵子又走回来,在门口探着个脑袋,好巧不巧就瞧见庄望一只手悬在杨不留的手腕上方。
温如珂眉梢一挑,登时生出为人兄长的气势来,刻意地清了下嗓子,“杨姑娘,可是还有其他事?”
杨不留犹疑了一瞬,庄望却眨眼间恢复如常。
他向杨不留微微点了点头,“二位,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