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然的锃鸣声响起。
窦建白和红玉二人再次看去时,抱鲤身骨上的裂纹已消失不见,二十一根弦从左到右缓缓延伸出来,晶莹剔透,如同从而天降的雨线。
范无病的拨弄琴弦,急促而紧张的《急马行令曲》响起。
铁马冰河,嚣尘兵戈,英武的士兵,凶猛的战马……
一个个意象涌入眼帘,汇成一座巨大的战场。
“曲中真意……”窦建白喃喃道。
“信手拈来。他比第一次,演奏得更加好了。这便是乐律天才吗?”红玉出神地看着范无病,他的每一个动作落在她眼中,都是神人的绘卷。
窦建白摇头,“他不是乐律的天才,而是大道的宠儿。料想来,江年姝若泉下有灵,得见抱鲤受他所用,也便是会心一笑了。”
自红玉身上传来一股明朗之势。她正心神摇曳,忽地感受到这般,便惊醒过来,“修为居然……突破了?”
窦建白一言点破,“不是你的修为突破了,而是你对乐道有了新的感受,使得心性与觉悟都有提升,便带着修为一起突破了。”
红玉见范无病忘我地演奏着,不禁问,“他会成为第二个江年姝吗?”
窦建白稍稍望起头,“以我看来,他不会成为任何人。或许,多年以后,会有人这般说,‘你会成为第二个他吗?’。”
他叫什么呢?
从头到尾,也没有真的去问过。
一首《急马行令曲》落定。
红玉便忍不住去问,“客人叫什么名字?”
范无病笑道,“我叫范无病。”
……
范无病得到了抱鲤,也理解了什么是曲中真意,以及如何以曲中真意去演奏乐曲。
此时此刻,再让他用捉花筝演奏,也定然不会再崩断琴弦了。
他感觉得到,脑中的《雨龙天河响》离他更近一步了。
长乐阁并未对他收取任何费用。
一方面,抱鲤本身就没有价格,长乐阁历来主张,谁能奏响它便由谁带走。
另一方面,范无病是持有紫龙令的紫龙客,哪怕抱鲤真的有价格,窦建白亦会申请不收取任何费用。
离开长乐阁的时候,已是夜晚。
适逢红玉休班。
范无病便趁兴去到她家中,一连学了很多首曲子。
红玉若是一开始还对范无病抱有非分之想的话,在见他修补好抱鲤的身骨,说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那番话后,便不有任何非凡之想了。她生怕自己那些杂念,玷污了音律的美好。
对她来说,教范无病曲子,不仅仅是在输出,亦是一种难得的收获。
因为范无病总是能把她所教授的曲子,改得更好,并且完美演绎出曲中真意。每每感受一次曲中真意,她便觉得自己在乐律之道上更近一步了。
在深入的了解里,她发现,范无病的确像窦建白说的那样,不是在乐律上非常有天分,而是他对大道的理解,十分高明。
这根本不像是一个元婴巅峰能够展现出的大道领悟。
要么他并非元婴,要么……他便是传说中那种,“生来便有大道傍身”的大道宠儿。
是哪种,对红玉而言不重要,她只知道,自己便趁着少年朝气,好生享受曲中真意即可。
一番下来,范无病亦收获了很多。
他学会了很多首名曲,演绎了各种曲中真意。每每演绎曲中真意时,都能忘却自身,进入那片纯粹的大道之境里……他不再是芸芸众生的一员,而是缔造了芸芸众生的大道。
这给他带来的提升是显而易见。
对大道的感悟越来越深……并且,这并非是已有的五行地象大道,以及万物衰朽大道,而是……属于他的大道。虽说这种感悟,是脑中的《雨龙天河响》所带来的,却并非《雨龙天河响》的道承。
于他而言,《雨龙天河响》更像是一种辅佐,一种帮忙去领悟大道的旁白。
他正在领悟的,是属于他自己的大道。
这让他坚定了自己要以何种状态步入胎动,踏上一段新的修仙路。
要以“吾心无骛,吾心澄明。吾道无拘,吾道皆吾”的状态步入胎动境。
需要修得属于自己的大道,才能以更加坦然的心态,去面对波澜壮阔的世界。
红玉还沉浸在刚刚那《子夜归心曲》令人怦然心动的曲中旖旎真意的氛围里。
待到她醒来时,范无病已然离去,只在空中以气机写下一句话,
“红玉姐姐,时候不早了,我便不打扰,你好生休息。”
红玉神情恍惚,少年离去后,心里本来沉定的思绪却又冒出来。
她低声呢喃,“要怎样惊才绝艳的人儿,才配得上这般少年呢?”
……
卜虚城两条贯通东西,南北的大道,在城池中央汇聚成一座巨大的广场。
广场名为“镇岳”。
此间夜里,镇岳广场灯火辉煌,如同白昼。这里永远不缺行人与看客,莫说此刻还只是上半夜,哪怕是后半夜,也依旧如此。
卜虚城是实实在在的不夜城,任何一个时间点,街上都有很多人,无时不刻张显着作为一个庞大王朝的庞大城池的繁华与热闹。
大雪纷纷,却盖不住城中的喧闹,反而增添了一些北地特有的风光。
各般造型和颜色的花灯,被放在街道上,悬挂在空中,提在手里,交相辉映,照出平安喜乐的大离盛世景。修仙者们与凡人们,在这样一座城池里,和谐相处,共同造就热闹非凡的惊鸿宴。
没有人会怀疑,这样的繁华与热闹会一直持续下去。就像没有人会怀疑天衡上城那座气势磅礴的离宫会永远屹立在这片大地上一样。
高楼与灯火,日夜闪耀。
镇岳广场东南角,披头散发但不显丝毫邋遢随性,衣衫单薄却给人以温和之意的吕良,站直了身体,踩着广场上铺就的白月石板,一步一步十分有节奏的向前走着。
他长得十分俊秀,甚至于俊美的层次。很吸引人的目光,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姑娘。
大离民风开放,从不会压抑女子的审美表达权。
便有好些个大胆的姑娘,主动上前,想与这位美人认识一下,聊聊天,或是更近一步,玩些开心的事。
吕良总是笑着拒绝,哪怕是碰到死缠烂打的,他也耐心且温和地拒绝。
如此这般,姑娘们便只在远处看着。
这样的美人,看看也是极好。
吕良有节奏地踩着广场的地板砖走着,偶尔会停下来,站定片刻,然后换一个方向。
若是离得近,还能听到他嘴里不断细声念叨着一些数字,
“十七、三十二、十六、九、一、四十三、八十八……”
他念叨的数字没有什么规律,像是随口说的。
到了某处后,他停下来,眉头拧紧。他停了很久,几乎一动不动,雪落在他的肩头,都堆成小雪堆了。这时,一位对他心生好感的姑娘不忍见此,上前替他扫去肩头雪。
他忽地颤抖一下,然后怒不可遏地说,“你在干什么!”
姑娘吓了一跳,“你肩上都堆雪。”
吕良好看的脸蛋都几乎扭曲了,“你管我作甚,你管我作甚!全乱了,全乱了!”
他眼中的凶光太盛,一下子吓得姑娘哭了起来。
旁人纷纷看来,开始指责他。
吕良深吸一口气,脖子崩得很紧。他从怀中取出一把筷子来,一根一根地折断。
每折断一根,情绪便稳定一些。
直到三十根筷子全部折断,才笑了出来。
他上前安抚姑娘,“抱歉,我刚刚想到一件难过的事,让你受委屈了。”
好看的脸蛋,好听的声音,加上这般柔和的语气,自然是让姑娘原谅了他。
吕良仍觉道歉不够弥补的过失,便邀姑娘一起同行吃夜茶。
姑娘欣喜答应,刚才受的委屈,一下子就变了幸事。
这般惹得其他姑娘艳羡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