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卿良策,朕心甚是慰藉,就这么办吧。”朱翊钧让冯保拿来了宝玺,盖在了奏疏上,代表着大明辽东农垦局成立,和大明辽东三司制度并行。
“陛下,这东北实在是太大了,臣以为切割为三份为宜,一份辽阳、一份吉林、一份黑龙江,黑龙江跨过小鲜卑山,再往北,就是极北冰封之地,就渺无人烟了。”李成梁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和想法。
辽东太大,一个省恐怕不够用,三个差不太多,东北广袤,从京师到辽阳要一千二百里,而辽阳到黑龙江要两千里地,这是李成梁用马蹄,丈量出的距离。从京师到广州府,也就四千里路而已。
“宁远侯所言有理,但这个事儿急不得,暂且把辽东农垦局的事儿办好再说。”朱翊钧肯定了李成梁的想法和建议,但没有马上去做,一点点做,终究是可以做完的。
“黎牙实是不是要第一个挨揍?”李成梁已经蠢蠢欲动了。
朱翊钧惊讶的问道:“黎牙实编的笑话,连辽东都听闻了吗?”
“陛下,辽东不是信息闭塞之地,邸报、杂报,还有一些话本,在辽东传播甚广。”侯于赵回答了陛下的问题,辽东又不是待在山沟沟里,自从万历十年驰道修到了吉林之后,辽东和京师的交通距离,比京师到四川还短。
驰道所及,就是大明可以王化的疆界。
“黎牙实就不用挨揍了,他总是能提供另外一个视角,算是另外一种形式的谏臣了。”朱翊钧考虑了下,还是不让黎牙实挨揍了。
大明因为快速发展,有些问题会被快速发展所掩盖,以至于朝廷发现了问题,则寄希望于快速发展抹平这些问题。
僵化导致规则和约束的制定,往往跟不上发展的速度。
大明人才很多,聪明人更多,他们自然看得到问题,同样也能提出不错的建议,但是因为僵化和种种原因,在推行的时候,缺乏了足够的魄力和动力去执行。
差不多行了,这种基于中庸诞生的混天度日的思维,其实非常广泛。
而这个时候,友邦惊诧,就可以提供这种魄力和动力去执行。
比如大明开海,都知道朝廷穷的叮当响,开海能赚钱,但就是缺乏动力去做,而这个时候,泰西的大帆船来到了大明的港口,要求贸易,一脚踢在了大明这个天朝上国的最敏感的地方。
泰西的番邦小国都已经是日不落帝国了,而你这个天朝上国,还在土地里打滚,朝廷上下内外,都要思考一个问题,这是天朝上国该有的景象?
大明皇帝又不愿意装傻充愣,没有选择对大帆船到港视而不见,领先就是领先,闭上眼睛、捂上耳朵摇晃身体假装大明还是天朝上国这件事,朱翊钧干不出来。
比如,黎牙实整天说的大明在殖民过程中的高道德劣势,搞殖民,不能道德崇高,把蛮夷当成人那是天朝上国的傲慢,殷正茂也是吃了回旋镖,才开始改变,制定了种种政策,去保护基本盘的利益。
这都是黎牙实这种‘友邦惊诧’的积极意义。
医者不能自医,自己往往看不到自己身上的问题,即便是看到也因为固执和懒散,懒得去解决。
友邦惊诧这另外一个视角,就能精准的找到病灶,只要大明不改变,友邦惊诧,就能第二次精准的击中那个让大明上下全都恼羞成怒的地方。
有魄力、有动力,有决心,再加上张居正整肃吏治带来的高效朝廷,去执行一个政令,抱着壮士断腕的心态,就可以加速改变。
友邦惊诧促鼎革,这就是朱翊钧允许黎牙实三番五次指斥乘舆的原因。
友邦惊诧,也能促进大明万历维新去改变,去维持自己天朝上国的地位,就像是费利佩宁愿给泰西诸国让利,也要维护自己日不落帝国霸主的地位一样。
天朝上国,这种领先于世界的叙事,也是大明的核心利益,神话破灭,大明亡国不远。
“哦,那就不揍他了。”李成梁略显失望的说道,万历维新这些大事,他李成梁不懂,他就知道要揍一些个摇唇鼓舌的贱儒,来给自己制造一点骂名。
这是切割,武夫和文人切割,武勋和文臣走得太近,陛下就该寝食难安了。
朱翊钧看向了侯于赵,眉头紧蹙的说道:“侯爱卿,朕昨日不是让你也挑几个万国美人吗?听冯大伴说你拒绝了。”
侯于赵深吸了口气,郑重其事的说道:“回禀陛下,要不陛下赏臣点银子吧,这方外夷人,实在是有辱斯文了。”
李成梁一听这个,立刻就撇嘴说道:“老赵你不诚实,道貌岸然伪君子。”
陛下送的万国美人,那都是精心挑选过,既不是毛人,也没有体臭,侯于赵倒是多看了两眼,但最终还是拒绝了。
“在陛下面前,慎言。”侯于赵一看李成梁犯浑,赶紧提醒,然后俯首说道:“陛下,臣这也不年轻了,实在是无福消受,家有悍妻,这要是收了,怕是家宅不宁。”
“哈哈,惧内!”李成梁这才知道侯于赵为什么多看了两眼却没选,家里有悍妻,那的确要不得。
朱翊钧听闻,笑着说道:“那行吧,冯大伴,取一百银来,对了,宁远侯府后,还有个三进出的院子空着,就赐给侯爱卿吧。”
“臣叩谢陛下皇恩。”侯于赵一愣,一百银已经不少了,关键是宁远侯府后面那个院子,可是有钱都不见得能买得到的地段。
宁远侯府和奉国公府紧邻,距离通和宫不远,这可是京师里最值钱的地段了。
“酬爱卿辽东垦荒之功,理所应当。”朱翊钧十分郑重的说道:“爱卿履任浙江还田,以户部尚书兼领,万事小心,事毕还朝。”
明赏如日月昭临,使忠良得显其荣;严罚若雷霆震怒,令奸佞难逃其咎;
信赏罚寰宇澄净,历代圣君治国,必先正赏罚之法度,而后可图天下之大治。
帝王失赏罚之衡,乃祸乱滋生之本。
侯于赵在辽东搞出来的辽东农垦局,可以说是彻底解决了大明朝廷的心腹大患,辽东真的军阀化,那大明要倾尽国力的解决隐患,那就不是一座院子、一个部堂之位就可以解决了。
浙江还田事做完了,侯于赵就可以进步了,以后得叫侯于赵侯部堂了。
“臣等告退。”李成梁、侯于赵一起离开了通和宫。
“老赵,到了浙江别硬挺着,我还有几年好活,要是实在为难,就写信到京师来,我立刻就到,到浙江,闹他个天翻地覆!”李成梁就在通和宫门口,说话的声音刚好能让出来送客的张宏,听得明明白白。
李成梁跟文臣切割,不是跟侯于赵切割,这都十五年的老伙计了,抵背杀敌的友情,李成梁舍不得,也切不断。
还田这个差事,可一点都不简单,看似都是种地,但浙江的形势,还不如辽东,辽东的敌人非常明确,就是关外那些夷人,对付起来,劲儿往一处使。
这浙江的敌人,都在水面之下,冷不丁连命都有可能丢了。
“安心了,斗不过,我还不会驾云赴天阙,如那孙大圣请如来?放心,我拉得下这个脸。”侯于赵倒是不在意,他在辽东的时候,可没少搬救兵,他作为帝党的一份子,皇帝就是他的靠山!
“哈哈哈!走,老赵,去前门楼子。”李成梁长笑一声,活动了下肩膀说道。
“去做甚?”侯于赵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李成梁喜欢青楼听曲,在铁岭搞了一个楼还被言官怒骂,前门楼子大茶楼听评书的地方,李成梁去那里做什么。
“揍贱儒!那个赵南星。”李成梁大跨步向着大茶楼走了过去。
以前他在前线打仗的时候,只能对这些贱儒一忍再忍,哪怕心里有天大的怨气,也不能发火,态度还要谦卑,要不然闹得不好看,军需没了,他李成梁还落下一个尾大不掉的坏名声,也让朝廷忌惮。
现在,他终于能发一发心里的邪火了,这是皇权特许!
李成梁当然不是一个人去的,作为仅次于戚继光的武勋,李成梁有二百铁林军的额员,铁林军都是缇骑,保卫安全的同时,也是监视武勋不要豢养死士,如此一来,大家都能体面。
一行人在京师横冲直撞,闯进了前门楼子。
“这位爷,您这是来听评书,还是来听聚谈?小店还没开业,这位爷要不中午再来?”小二被这阵仗吓傻了,硬着头皮上前阻拦,谁知道这些壮汉,下一刻会不会抽出刀来。
“你一个月几个钱?”李成梁笑着问道。
小二一脸奇怪的回答道:“一千五百文。”
“这么点钱,你拼什么命啊!我要找赵南星,你告诉我他在哪儿。”李成梁扔出去了三枚银币,为难这些小人物,不算本事。
“在后院乙字院三舍。”小二接住了银币立刻笑开了,他立刻指向了后院,低声说道:“赵南星昨日喝了大酒,还揽了一个青楼女子回来,我们这里讲评书,不让娼妓留宿,他偏不,发了好大的脾气,我们也惹不起,就让他进去了。”
“现在,赵南星还没起,几位爷,您请好!”
一听是找赵南星的麻烦,小二立刻就不拦着了,他们这评书楼惹不起士子,也惹不起武勋。
“得了,我自去寻他。”李成梁带着铁林军,直接杀到了乙字院三舍,一个缇骑敲了敲门,没人应。
李成梁一脚就把门踹开了,看着还在穿衣的赵南星就扑了过去,一把抓住了衣领,厉声问道:“你就是赵南星?”
“我是赵南星。”赵南星吓得直哆嗦,他不记得得罪过如此凶狠的人物。
“记得我这张脸,我是宁远侯李成梁。”李成梁攥紧了拳头,一个炮拳砸在了赵南星的脸上,炮拳斜进直打,拳锋未至,劲风扑面,这一拳又准又狠。
赵南星一个文弱书生,哪里遭过这种罪,李成梁打了一辈子仗,即便是年老,就这一拳,险些就把赵南星给打死了。
“老李老李!收着点力,可不能打死人。”侯于赵赶紧阻拦。
“我知道,就用了三分力,死不了。”李成梁晃了晃赵南星看他回过神来,又一记重拳,砸在了赵南星的脸上,这才把赵南星扔到了床上。
李成梁杀了一辈子人,分寸拿捏的极好,看起来伤的重,其实主要还是让赵南星丢人现眼。
这些个读书人,把脸面看的比命还重要。
“你为什么突然闯入行凶!”赵南星缩在床角,惊恐无比,还不如那娼妓淡定。
“我是李成梁,揍你还需要理由?”李成梁拍了拍手,笑呵呵的说道:“贱儒一个,前线打仗,你在后面煽风点火嚼舌头根儿,把你扔给倭寇,就知道为何要振武了。”
“回家!”李成梁志得意满,耀武扬威的离开了前门楼子大茶楼。
他的选择没有错,不仅能得到殊荣,还能揍贱儒,这可比在辽东热闹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