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兄……”
“李师兄。”
“李师兄!!”
有一阵风吹过,芦苇荡哗啦啦地响。
李平安猛然惊醒。
他坐起身,不可自抑地剧烈喘息,心脏在胸腔内部隆隆作响。好冷,好痛。或许是断了几根肋骨,又或许是内脏受了暗劲破裂,呼吸都带着隐痛。
看见白茫茫的天与地,寂静的能听见雪融化的声音。一阵风吹一阵冷,顺着骨节一寸一寸蚕食仅存的体温。
李平安摸了摸脸,摸到一手腥稠黏腻的血,冻在脸上,结成了冰碴子的触感。
他才终于意识到,一切都不是梦。
李平安环顾四周,药田的阵法已经完全停止了运转,一向四季如春的药田此刻被茫茫大雪覆盖。那些战斗的痕迹,那些枯萎的草与猩红的血,全被厚厚的雪盖住了。
噬心狼雌兽的自爆太快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王家兄弟,即使他们反应速度极快,也没能躲开那铺天盖地的鳞甲,霎时身上被洞穿几处,只勉强护住要害。
其次就是握着水镜的王明镜。他虽有法宝护身,却无庞大真气驱动,只依靠他微薄的真气,堪堪召出一面水墙,在延缓鳞甲速度的一刹那遁入镜中。
最后就是李平安与陆筝。突变的那一瞬间,陆筝下意识就把李平安扑倒压住,她实力不行,又无法宝傍身,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身体做一面柔软的盾。李平安则因为之前的消耗,完全陷入脱力状态,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陆筝替李平安挡了绝大部分鳞甲,剩下的小部分擦着她的躯体刮过,在李平安身上留下深深浅浅的擦伤。李平安被陆筝压在身下,他看着陆筝苍白的脸,鲜艳的血从她身上淌下。受了这样的致命伤,她反而还扯出一个苦笑,“李师兄……对不起。”
她这么说着,像是终于撑不住了一般,胳膊一软,就趴到了李平安身上。李平安下意识地搂住她,手就被扎进她背后的鳞甲刺到了,那背后,是密密麻麻的鳞甲,血液顺着伤口流出简直要把他的手灼伤。他也不敢乱动,生怕拔出鳞甲,会使得陆筝的伤口更加严重。
他小心翼翼搂住陆筝,他想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用道歉,不用自责……责任应该让我来扛,因为我本该可以!该道歉的应该是我!可是陆筝的呼吸渐渐弱下去,他一下子心脏被抽紧。
“坚持一下,坚持一下……”他哆嗦着嘴皮子,眼眶发热,“马上就有人来救援了。”
“有人吗!”他呼喊,他想向王家兄弟求助,可是他们都自顾不暇,王明镜倒是无伤,可是耗费最后一丝真气进入水镜,就难再出来了。茫茫药田上,除去他们几人,剩下的已然全是尸体。
他想起身背着陆筝回去,然而陆筝却因为他的动作低低地抽了一口气。李平安焦灼着,就感觉到陆筝摇摇头,然后说,“师兄,我冷。”“师兄,我好怕。”
她的声音细微,她呢喃问,“师兄,死亡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是吗?”
最后她说,“师兄,其实我还是怕的,可不可以抱紧我。”
李平安就把她抱住,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他仰面对天躺着,见到漫天雪花飘。
拜入师父门下这么多年,他好像又被拉回记忆中仅剩的破碎片段,回到过去那个什么都没有的,被遗弃在山门下的寒冷冬天,也是这样的大雪。他那时尚且还是个婴儿,孱弱无力,如今多年过去,他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是这样无力。
他的女孩靠在他的胸前,两人的血液和在一起,他清楚地感觉到陆筝的呼吸越来越弱,意识渐渐模糊,两个人叠在一起的心跳砰砰作响,却在下一秒就有一个停止了跳动。她的生命长度到这里戛然而止,然后自己又只剩下一个人,守着偌大的院子等着师父结束那不知何时能出来的闭关。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溢出眼眶,李平安说,“说好一起下山的。”
然而风吹草动,静的能听到雪落下的声音,他再也得不到陆筝的回应了。
“噬心狼?竟然能被李平安他们几个还没筑基的毛头小子解决掉,甚至还逼得自爆了?”
座上一中年男子缓缓开口,看不出悲喜神色。
赵肖闻言,瑟缩了一下,头更是往下低了低。
“大长老!那李平安竟能召出剑心,王明镜更有法宝傍身!”赵肖咬牙,心想已经到了筑基后期的自己都没有能够召出剑心,那李平安凭什么。王明镜那法宝不说,世家子弟投胎好罢了。人总是这样,对远远追赶不上的保持艳羡,而嫉妒与自己差不多的。
“你也该想到吧,李平安那个师父……”大长老抿了口茶,皱了下眉,“今日的茶浓了,也烫了。”
大长老身后的年轻侍女心里一提,急急两步到他面前跪下。
“是!是我的问题!我才调过来,不知大长老喜好!”
“去领罚吧。”
“是……”
大长老没看她一眼,侍女却想到一些别的,面色唰的一下白了,嗫喏着退出去。
她被调过来,听说是上一任侍女不合心意,直接被罚到半废,至今伤势未愈,出于人道留她在山上养伤,等到伤愈便逐下山去。山下的日子可不好过。侍女想到自己被父母烹食的妹妹,不由打了个寒噤。
赵肖身体也僵在那里,他知道这是大长老在杀鸡儆猴。
自己就是那只猴。
“你隐藏修为,不是真的想让自己修为成为现在这样吧?每天在药田弄弄花花草草,搞些腥臭的养料,是你想要的日子?”大长老说,“还有几天便是承剑日,这件事可不容有失。执法堂已被我调走,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缓了缓,似是发现面前人有些紧张,他又缓和语气道,“你放心,此间事了,我便保你进入执剑堂,离开药田。今后你修为再升,成为执剑堂长老也未必不可期。”
他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摸出一个琉璃瓶,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
“来,我且先助你突破,将这个药丸咽下去。”
赵肖膝行两步,伸手接过艳红的药丸。
药入腹中,肝肠寸断,赵肖疼得是一身冷汗,倒在地上,大叫起来。到声音嘶哑,疼痛渐止,他发现,自己已然突破。
“恭喜。”
赵肖听到大长老的声音,抬起头来,看着他那成熟稳重的面庞,只觉得恐怖。
这是正常的突破吗?肯定不是,但是他不敢声响,得到许可便退了出去。他将自己受的苦楚都算在了李平安头上。
如果他有李平安那样好的运气……他何至于此!他那个好师父什么都替他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