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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丰”。

看着纸上文雅端方的两个墨字, 赵顼轻轻舒了口气。他登基十载,也用了十年的“熙宁”年号。然而在明日大朝后,这年号就会被新年号替代。“元丰元年”,听来就让人觉得万象更新, 丰饶富足,也是他对这第二个十年的期许。

整个熙宁年间,他开矿晒盐, 颁布新法,改革吏治,疏浚黄河,还收复了河湟, 击溃了交趾, 拓边三千余里。这等功绩,足以换一座神功圣德碑。可是对赵顼而言,还远远不够。

他抬起了头, 沉声对面前人道:“王卿, 是时候攻打西夏了。”

这为祸边陲上百载的强敌,他已有了一战的信心!

看着那已经不再年轻,有些持重之态的天子, 王安石心中又何尝没有感慨?当年登基时,这人还外厉内荏, 虽有富国之心, 却易摇摆不定, 瞻前顾后。然而现在, 说起征西夏,他神色以不再畏惧。

在心底轻叹一声,王安石道:“夏国妇人弄权,囚禁国主,发兵平乱也是应当。”

这是刚发生不久的事情。西夏那位梁太后因是汉女,为了稳固自家政权,笼络党项贵人,对于宋国益发凶狠。非但撕毁宋夏协议,屡屡发兵侵略宋境,更鼓动辽主对大宋施压。若不是有通玄先生惩戒辽人,说不定大宋就要被拖入腹背受敌的险境。然而毒计不成,那梁氏越发张狂,竟然弹压夏国中亲宋之人,还囚禁了自己的儿子,想要彻底夺权,顿时惹得夏国大乱。

敌人内乱,不正是发兵的最好时机吗?那么多邬堡,那么多兵寨,为的正是今日。四五年来攒下的钱粮,已经能支撑一次规模庞大的会战了!

听到王安石这话,赵顼眼中更显决绝神色:“朕欲发兵五路,引兵三十万踏平西夏!”

五路人马,自熙河路、鄜延路、环庆路、泾原路、河东路共同出兵,由王韶、郭逵两位灭国拓边的当世良将领军,再佐以种谔、刘昌祚等敢战大将,想来也能大败夏人!

发兵三十万的话,一路兵马就有五六万人,分成五个方向进军,发动的民夫至少也要二十万上下。一口气动用五十万人,若胜了还好,若尝一败,简直能动摇大宋根基!

王安石皱了皱眉,突然问道:“此战,官家欲取何等战果?”

“自然是……”赵顼刚想说亡国灭种,收复灵州、凉州,话到嘴边却是一哽。西夏可不是交趾那等小国,一战之威是万万不能将之灭国的。

沉吟许久,赵顼才缓缓道:“至少要夺回失地,免除岁纳,让那乱国的梁氏归权,罢黜奸相。”

其实西夏有没有奸相他才不在乎呢。但是梁氏是万万不能再掌权了,这等奸人,倒比党项人更加凶恶。

“若是如此,恐怕用不到三十万兵。”王安石立刻道。

既然不是灭国之战,何必如此大动静?西夏也是个幅员辽阔的大国,越往深入越是荒僻,还有骑兵之便。就算宋军备有棉袄,可以御寒,可扛不住后路粮道被人偷袭的压力啊。如此伤筋动骨,倾尽全力的一击,着实没有必要。

闻言赵顼皱起了眉头:“这次吾等是攻城,不派多些人,怎能克敌?”

攻城可是讲究十则围之的,这次又是深入敌境,更需要分兵看守后路粮道,自然是兵马多多益善。

“西夏的城池,夺来又有何用?想要固守,更是艰难。若是不能步步为营,就该以杀伤敌军为要。”王安石这些年来也是读了不少兵书的,更跟王韶、郭逵、蔡挺、韩绛等人商量过灭夏之战要如何去打。在他看来,夺城不是首要目的,围城打援,消灭夏军才是关键。西夏虽然比交趾强大,却也不是辽国那样的万乘之邦,只要党项羌人少了,西夏自然而然要衰败灭亡。

这跟赵顼想象的并不一样,但是他沉吟许久,还是微微颔首:“王卿所言甚是,一战灭其国怕是不易,还当徐徐图之。”

虽然巴不得早日诛灭西夏,但是把全部人马都压在上面,并不是个上佳的选择。临朝十载,今年他也不过三十岁,还有的是时间跟着恶敌苦耗。若比国力,难不成夏还能胜宋吗?

有了天子首肯,王安石也松了口气。又谈了些发兵的细节,他才退出了垂拱殿。

经过廊下,偶然瞥见那明晃晃玻璃窗上的倒影,王安石一时失神,停下了脚步。十年岁月,足够他的须发变得斑白,腰背变的微弯,连面上也遍布皱纹。虽然有天子一力支持,他也是熬走了唐介,熬走了陈升之,这才坐上政事堂的首席。一个首相能有多长的任职呢?似韩琦一般三朝十载,怕也到了极限。他已在中枢十年,为首相也有三载,也许等到灭夏之日,就该是他卸任之时了。

不过这十年,他没有白费功夫。新法虽有改动,但仍旧推行了下去。百姓的赋税大减,不至于饥寒交迫,国库却也因开垦荒田,广种棉花,乃至盐场、马场,使得钱粮充盈。而频频战事,非但未尝一败,还为朝廷谋来了利益。也许他不能成为一个说一不二的权相,但是那又如何?他想要的,不正是这样富国强兵的大宋吗?

轻轻舒了口气,王安石把脊背又挺直了些,大步流星向着政事堂而去。

正旦大朝,天子改元。没过多久,西征的兵马就从熙河路、环庆路出发,其中一路统帅为王韶,另一路则由郭逵领兵,镇守鄜延路的种谔从旁策应,十万兵马浩浩荡荡向夏国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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