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在辽国使馆的演法, 不知怎地竟然传遍了大街小巷。连辽人都敌不过“雷霆真君”的法术,还把七八十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劈的东倒西歪,跪地求饶。如此传奇故事,简直听的人欲罢不能, 悠然神往,连带着宝应观里的避雷针都多买了不少。
不知多少人对“雷霆真君”敬畏更胜,然而还是有人更看重“神雷”本身。
“这瓶能储存电流?”饶是苏颂整日忙碌, 也寻了个时机跑到宝应观,来瞧个究竟。
“储存电流的是里面的液体,盐水就行,不过水银和酒精的效果更好一些。”甄琼头也没抬, 还在案前忙来忙去, 准备着应用电法。
苏颂更是惊奇,想了想,突然道:“这瓶子还能存别的电吗?譬如摩擦丝绸生出的电, 或是天上落下的雷霆?”
“应该能吧?”甄琼这次倒是想了想才答道, “它就是储电的,应当什么电都能存储。只是放电的时候也是一次放干净,没法向电池一样断电。”
“若是如此, 做一个琥珀或是玻璃的轮子,不断摩擦皮毛、丝绸, 再把生出的电导入瓶中, 不也能存住了?”苏颂立刻想到了另一个生电的法子, 而且似乎比浸泡金属还简单一点。
“能制出电是不假, 但是电瓶里的电不好用啊。一口气都放光了,哪里够炼丹的?还是电池更方便些,我都把金属丝改成夹子了,不用缠上半天。”轮子生电这玩意,听起来就是格物派的风格,甄琼当然还是更喜欢电池,电池多好用啊!
苏颂不禁皱眉:“电可是天生天长,如今竟然能被人所控,难道你就不想想炼丹以外的用处吗?”
对于甄琼这研究出什么都要用来炼丹的想法,苏颂可不怎么认同。他也是摸过电的,更被电瓶、电池这等奇思妙想所震撼。这可是电啊!若能用在别处,怕也是功效无穷。
甄琼疑惑的瞅了苏颂一眼:“我是个炼丹的,自然要想炼丹的用处。旁人对电好奇,再研究他用不就行了?世间那么学问,我又岂能尽数学了去,只造化一途,就够耗去一生了。”
这话平平淡淡,却让苏颂哑然。也是,若非心无旁骛,又岂能触碰天地至理?也难怪他这个醉心功名的,比不过甄琼、沈括。
想到这里,苏颂轻叹一声:“若是存中在此,必然能有奇思。”
电法可是同火药一般列入了机密,除了中枢几人,无人能知。苏颂还是沾了谏言的光,这才能入观瞧上一瞧,想要写信给沈括,是万万不行了。
甄琼闻言也不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存中兄就不回来了吗?治河也有五六年功夫了,难不成还要折腾好些年?”
“黄河的二股河道已经疏浚加固,轻易不会决堤。但是束水攻沙的法子太妙,如今官家又派他治汴水去了。汴水水位也不低,对于东京城总是祸患。治完了汴水,估计还要整治黄河上游水土,他那奏章很得相公们的重视,说不定还要在外奔波十数年呢,也是艰难。”苏颂叹道。
苏颂比旁人更明白沈括的才能,而且觉得这才能放到什么地方都有大用。但是治河十数年,整个仕途都要荒废了,以后也只会被当做治河的能臣,想进中枢也就难了。一句“日心说”,就换来如此结果,不知沈括心中可有懊悔?
甄琼却满不在乎:“苦是苦了点,但治河是千古事,存中兄的姓名将来必然也为天下人知啊!”
苏颂一怔,渐渐也露出了笑容:“凌霄子此言有理,倒是我着相了。说来存中在外游历,亦有不少发现。之前听闻他在延州河床里见到了成片化为石头的竹林,似乎延州那样的边地,在上古时节也有茂密竹海,有鱼蟹丛生。数千年过去,竹已化石,岂非沧海桑田?”
甄琼听到这话,也有些神往:“天地造化,果真非凡俗所能揣度。回头也要把这登在《造化论上才行!”
这般惊世的发现,也的确该登在报上,为天下人所知。谁又知道天地间还有多少奥秘,待人探索呢?
苏颂正感慨着,甄琼却已经回过了神,兴冲冲的介绍起了自己的电法实验:“瞧见没,把电通在两极上,就能让水分解,而顺着两极向上冒的气并不一样,一者为元气,一者为氢气。若是我预料不差,这法子能轻易得出水的构成,还有更加洁净的单样气体。这还只是水,若是换了其他溶液呢?必然也有新发现啊……”
那絮絮叨叨的讲解,顿时让苏颂也来了兴趣,站在一边认认真真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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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先生,今儿家里蒸了鱼,俺带了一块来,赶紧收着!”
“小先生,这儿是刚腌好的咸菜,就着粥吃最爽利了。”
“小先生,小先生,这果子刚洗过,甜着呢!”
一路穿过简陋的棚屋里弄,不知被人叫住了多少回,等到了家时,王乙身上已经挂了不少东西,有荷叶包的、竹筒盛的,陶罐装的。临进门,隔壁的阿婶还帮他开了门,顺口道:“小先生,家里可还有要洗的衣物,明儿我一同给你洗了。”
王乙赶忙道:“怎好烦劳婶子……”
“烦什么烦,就那几件衣衫,不费事的。我家狗儿若是没人教,怕不是要翻了天,现在都识数了……”那阿婶嘴上噼里啪啦,对于面前这年轻人却十分恭敬,实在是此人乃是附近三条街里,唯一肯教穷家子的先生啊。这样的好人,大家伙也要照应着才是。
谢过了那婶娘,王乙把手上七零八碎的东西都放在了桌上,这才直起身,捶了捶背,长长吁了口气。每日要走两里地才能到教书的空场,之后还要赶去大相国寺给人代笔书信,一日辛苦自不必多言,但是对于王乙来说,这却是最让他舒心的活法。
王乙是个孤儿,自懂事起就长在慈幼院里。本以为这一生若是能囫囵长大,也就是买个苦力的命了,未曾想却有幸上了学。那是开封府挂名的义学,掏钱的却是韩大官人和宝应观的仙长。王乙当年不知有多欣喜,虽说要在作坊帮工,每日还有数不清的课业,但他还是咬牙读了上舍。
能读上舍,就能学更多文字,知更多数算,将来也能谋个好差事。然而真正学成,他却发现一个掌柜、账房的美差,并不是他想要的。义学虽好,但只收孤儿。城中也有官学,想要入学却需要束脩,穷苦人家哪有这个闲钱?可是穷人就配识字知数了吗?似他这样的孤儿,尚且有进学的可能,那些有家有口的,怎地反而没法让孩子进学了?
犹豫了许久,王乙终是在这陋巷中安了家,每日天一亮就出门,到临街那处有棵大槐树的空地上支起黑板,教孩童们读书识字,学习数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