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动道:“常公说的是啊,朝廷想要给江南诸省减税,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啊!尤其是现在北方燕藩作乱,朝廷施恩江南,尤其是江西、江苏、浙江、福建四地,更是让朝中籍贯在此四地的八成官员们感恩戴德,誓死效忠朝廷。”
虽然有敷衍的情绪在,但王凡还是有些憋不住嘲讽,后面一句话就差点名了皇帝是个大傻逼,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结果常吕却是一点也听不出嘲讽,笑的那叫一个开心,若是因为没有胡子,说不得就得学齐泰黄子澄等人捋着胡子笑起来。
“孺子可教也!”常吕对王凡去掉子字,称呼自己常公,而不叫常公子十分满意,对他能够举一反三,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更加开心,俨然一副把王凡当做自己学生的态度。
该走了吧,王凡见他如此高兴,心说差不多了吧,这几天咱俩抬的杠我都认了,你怎么还不走。
又想了想,是不是还有哪些杠自己没认?
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来了,唯一没提的就是方孝孺的井田制,俩人在这块上倒是保持一致。
认为井田制不适合。
王凡认为的不适合,是这种制度就不适合现在的发展。
常吕认为的不适合,则是认为平定藩王之乱可以试一试。
也是因为这事,王凡开始意识到这个杠精有点蠢,之前之所以没看出来,是因为被他渊博的知识所迷惑了。
多读书还是很有好处的,眼前的常吕就是典型的代表:读的书多了,很容易掩盖你的愚蠢,让人以为你只是杠精。
“文开啊,要不然你还俗去考科举吧,拜我为师,必叫你高中!”常吕看着终于被自己掰过来的王凡,成就感爆棚。
王凡一愣,先是愣他嘴里的文开是谁,马上明白是张懋丞的字,随后愣的是这孙子脑子什么毛病,居然让自己还俗考科举?
他哭笑不得,你小子年纪也不大,看起来和曾凤韶差不多,这是和自己抬杠抬出感情来了,居然还想收自己为学生,保准能高中。
“敢问常公,您是哪一年的进士?”王凡不怒反笑,这等杠精要是能考中进士,建文朝不亡才有鬼呢。
“哎,不瞒你说,此乃为师一生之痛啊!”常吕还真把自己当老师了,长叹一声,十分的惋惜。
王凡都懒得和他掰扯名分的事了,最近这段时间来找自己的奇葩很多,还有要和自己结拜的,不差这个喜欢当老师的一个了。
“以常公之才,都无法考中,小道区区雕虫小技,岂敢应试?”王凡不想再扯张懋丞御赐小天师的身份岂是说还俗就能还俗的?
常吕叹息完,看着他笑道:“看来你是嫌弃为师没有考中进士,没有说服力啊!”
这几日抬杠下来,王凡唯一影响到他的,也就是这些现代词的应用了。
王凡心道:“行啊,你还没蠢到不可救药,还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赶忙赔罪:“常公莫怪。”
“无妨,换做是我,也不会冒然答应。”常吕破天荒的没有生气,站起身来:“时间也不早了,今日在你这聊了许多,我十分开心啊!”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没了刚刚进来时的不快,当下挥手让本来就没想起身的王凡不要送自己了,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出去。
“毛病...”待常吕离开,王凡在墙壁上画了一笔,他是每天最后一个客人。
陪完之后,自己就能睡觉了。
当下吹了灯和衣而睡,到了第二日一早,天刚亮,刘伯完没来前,曾凤韶居然风风火火的杀过来了。
一见王凡马上把他拎起来:“小天师,听闻你要还俗考科举?尝一尝被榜下捉婿的感受?”
“谁他妈传的!”王凡迷迷糊糊,本能的大骂。
“岂能出口成脏!”曾凤韶脸色大变,抬手斥责王凡。
“曾兄,抱歉,抱歉,刚起,有起床气,还望见谅。”王凡不想大清早和大明第二杠精抬杠,马上认怂。
曾凤韶也当没发生,正襟危坐:“小天师,你是知道的,在下不才,乃是洪武三十年春榜二甲第十三名的进士。”
“曾兄了不起。”王凡配合的翘起大拇指。
身在建文朝,年纪轻轻就是洪武朝的进士,确实十分了不起了。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曾凤韶坦然接受,面上虽然谦虚,但接下来的话却一点也不谦虚:“史学方面,小天师可为在下老师。但是在科举之道,可能为小天师师否?”
“曾兄,咱俩虽然相识不久,但小道却是把你当做好友对待。”王凡忍住火气。
曾凤韶也是个没眼力劲的:“愚兄虽然痴长小天师十几岁,却也是把小天师当做至交好友。”
要和自己拜把子的,就是眼前这位洪武朝最后一期进士出身的曾凤韶。
这位心高气傲的都察院御史虽然事事以君子之行规范自己,却也有文人眼高于顶的毛病。
他二十二岁中了进士,放在整个明朝不敢说凤毛麟角,却也是极其少见的。
和他一般年纪中了进士的,还有一个十分有名的人物——于谦,并非是那位抽烟喝酒烫头的那位,而是为大明朝又续了两百多年国祚的于少保。
“曾兄,你可否告知,是谁给你说我要考状元的?”王凡压着火气,只想从他嘴里听到那个挨千刀的名字。
“朝中众人所知,在下是听高翔高大人所说。”曾凤韶如实相告,随后微微思索,道:“小天师,虽然咱俩是至交好友,可有件事在下得提前告知。”
“你说。”王凡一听是陈忠,不用说,肯定是常吕那孙子给高翔这个大喇叭说的。
高翔此人,也很投王凡的胃口,俩人飞快的从萍水相逢上升到酒肉朋友的关系。
只因为身为监察御史的高翔,算得上是金陵第一八卦。
一个大男人,嘴十分碎不说,好八卦之心,王凡两世为人,从未见过。
不仅如此,此人的逻辑分析能力极强,但凡是一丁点的传闻,他都能根据脑海里积攒的大量花边消息,捋出事情的大概。
金陵城内,上到谁家的老母亲被骗,下到谁家的老母鸡被偷,这位监察御史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诸王在城内的密探,其中就有不少是被他帮着发现的。
后来发现那些密探被捉后,非但没有受到正常的审判,反而全都不判而罚,受尽酷刑而死,高翔气愤的上奏弹劾黄子澄,结果不了了之,从此后在抓密探上,高翔再也没有出过一份力。
也是因为这一点,王凡这个名义上的密探头子方才愿意和他相交。
不用问,昨天常吕晚上从自己这里走的,今天一早,连曾凤韶都知道了,除了高翔这个大喇叭外,谁也没有这种本事。
果不其然,这边刚说完,高翔就和刘伯完老头进来了。
王凡咬牙切齿,高翔走到近前,拱手:“听闻小天师要弃道考科举,恭喜恭喜。”
看来方孝孺被抓的消息还没有公布,不然这几人是没有心情来此处的。
“朝中的大臣们都知道么?”
高翔咧着嘴:“这个不用小天师操心,我会帮你宣传的。”
这是王凡和高翔从认识以来,说话最少的一次见面,并以王凡的粗鄙之语结束。
待到下午的时候,湘王抓住方孝孺的消息方才在朝堂上公布。
一时间,整个朝堂乱了套,痛斥湘王的卑鄙,但具石昭说,好像是朝廷这边先动的手,把湘王的议和代表弄死了,众人方才沉默。
随后诡异的气氛在朝堂中蔓延,不少人向着齐泰看去,把齐泰气的够呛。
齐泰一面下令封锁消息,一面派人去荆州和湘王商谈放人的事。
原本准备热闹热闹的中秋佳节,没有了喜悦的气氛。
唯独朱允炆一反常态,让齐泰不要太过担心,湘王不敢拿方孝孺怎么样。
齐泰好奇发问为何?
朱允炆一时不察,胡乱说了句,燕逆造反说是要清君侧,列了所谓奸臣名单,方孝孺在上面。但湘王自始至终都没拉清单,方孝孺一定没事。
把齐泰又气个够呛,但皇帝都说话了,他也只能附和。
回到府中,想起朝堂上与王凡交好的曾凤韶等人看自己怀疑的眼神,再加上朱允炆并不怎么担心方孝孺的神态。
齐泰一面感慨天家无情,一面又连带着憎恨起王凡来:定是王凡污蔑自己,方才让曾凤韶等人对他怀疑。
一夜无事,少了方孝孺的金陵城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
中秋节当日,外面下起了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明朝又恰逢小冰河时期,虽然此时是明初,但小冰河气候不是一蹴而就,现在就有越来越冷的趋势了。
“外面的空气,真新鲜啊!”出了监牢大门,王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虽然秋雨连绵,但金陵夏日的余威却还在,让人还是有些不舒服——穿单衣有些冷,穿双衣又有些热。
整个偏僻的监牢中被密密的雨雾笼罩,周围安静无声,外面的街道虽然宽敞,却一个摊贩都没有。
倒不是因为下雨——民生多艰,这等雨虽然能困住侯门深宅的贵人们,却难以让普通百姓在家中望天看雨。
今日是中秋节,便是雨水再大,也要出摊谋生。
只因为此处曾是锦衣卫诏狱所在,如今又是应天府的监牢,金陵城内早就传闻,这里便是白天也是阴气重重,甚至有人夜间还曾听闻过毛骨悚人的哭声,因此谁也不敢到这活阎王殿门口出摊。
张力带着五个护卫跟在身后,亲自打着油布伞护送王凡出门。
“不用。”王凡摆了摆手,径自从牢房走廊迈步进了雨幕中:“雨中漫步在金陵城内,张千户不觉得很有诗意么?”
他哈哈笑着,走出大门后,就停在了门下,讪讪问道:“可有蓑衣么?”
待回去换了衣裳,披上蓑衣,再出门时,门口停着两辆华贵的马车,王凡认得其中一辆,正是那日进金陵城徐家的。
他心中一动,想起那一日隔窗对视之缘。
另外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人,正是徐增寿。
“张老弟!”徐增寿身着绯红制服,英气逼人,而且这身服侍与锦衣卫的飞鱼服很是相似,更是让一直有个穿上锦衣卫行头拍照梦想的王凡十分羡慕。
“徐三哥,你这身可是帅气的很,怎么看着与锦衣卫的飞鱼服有些相似?”
徐增寿乃是燕王密探之一,而且是身份最高的探子,这一点王凡早就从与他相处的日子里可以确定了。
而且这位徐三爷还不知道,姚广孝把他编在了金陵的燕王密探之中。
代号乃地字十三号是也。
当然徐增寿自己不知道,金陵其他人包括庞瑛也不知道,而是王凡根据花名册推算出来的。
有了这层关系,再加上那晚的闯城之情,还有探监之义,徐增寿和王凡的关系发展的极快。
现在已经是兄弟称呼。
“没见识了不是,此乃勋卫带刀侍从的卫勋服,锦衣卫那等不入流的装束乃是照着这身改的。”
徐增寿曾经当过朱元璋的勋卫带刀侍从,能担当此职的,在大明朝无一不是勋贵将门子弟的特权。
身着这身衣服,确实有资格鄙视人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
“你这身衣服吃了知名度的亏,所以穿起来虽然好看,却不如飞鱼服霸气。”王凡摇了摇头。
“哦,这话怎么说?”在王凡眼前转着圈显摆的徐增寿听到这话,有些不服气。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这名字好坏,有时对一些事有着极大的影响。锦衣卫人人都怕,所以这飞鱼服自带气场,穿上去后,往那里一站,谁看了都得打哆嗦。”
王凡被放出来后,心情大好,再加上马上要离开金陵,对徐增寿还有些不舍。
尤其是这次见面,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后年这小子会因为泄密被建文砍死。
更是有些不忍,但天下大势面前,自己一个小小道童也无力改变什么。
因此再看徐增寿,总感觉这人哪里都好,与自己也很投脾气,十分适合当朋友处。
“而且这名字也难记,勋卫服,哪里比飞鱼服顺口?”
徐增寿反驳道:“是卫勋服,我怎么觉得比飞鱼服顺口多了?”
“再说了,只要有本事,名字叫什么并不重要,该是众所周知的,大家还是知道,没有本事的,名字再顺口,不也是会让人淡忘?”
王凡哈哈一笑:“徐三哥,让你多读史,你偏偏不听,若是读过汉书,知道西汉开国时,有位战功在将门勋贵中排名第六的肃侯,便是吃了这个亏。”
“肃侯?武侯樊哙、景侯郦商...”他嘴里喃喃数着,数到懿侯灌婴就数不下去了:“谁?”
“可是肃侯靳歙?”马车里传来温婉清脆的声音。
“哦,那个字读作she么?”王凡一愣:“我还以为读xi呢。”
他自然知道这个字有两种读音,故意搭话,虽然前世是社恐,但分人。
见到陌生男人是社交恐慌者,见到好看的姑娘是社交恐怖分子,搭讪从来靠本能,骚话不假思索就能吐出来。
“两种都可,只是看个人习惯。”马车里的姑娘落落大方,丝毫没有任何面对陌生少年的局促与紧张。
毕竟徐达的闺女,王凡觉得出门坐马车都不够徐家人的味,她出门骑马背弓,都算符合人设。
虽是将门虎女,但从声音上却听不出来,只是比寻常女子多了三分自信。
站在天下之巅的天之骄女,心有傲骨气自信再正常不过。
“张兄弟,还没给你介绍,这是舍妹徐妙锦。”徐增寿哈哈笑着走过来道:“她大你许多,你得叫一声姐姐。”
徐妙锦在马车内小声责备徐增寿为何如此唐突把自己闺名说出来。
徐增寿则不以为然:“张兄弟又不是外人,说了又如何,他又不是不知道!”
王凡上前见了礼,徐妙锦客气的回了,俩人算是正是认识,王凡转身看向徐增寿道:“三哥这是要去哪里?”
“我这妹子每年中秋和上元节都要到城外栖霞寺中烧香祈福,今日你也出城,一同去栖霞寺耍一耍。”徐增寿说着伸手招呼王凡上马车。
王凡也不客气:“栖霞寺就不去了,但一起出城还是顺路的。”这边说完,那边就奔着徐妙锦所在的马车而去。
徐增寿一见,呦呵一声,伸出手来拎着王凡的衣领就把他拎到了自己的马车上:“好小子,没想到你这小小道童,六根不清净。”
“三哥平白污蔑别人清白,我哪里不清净?再说我又不是和尚,修的又是正一道,本来就不需要六根清净。”
王凡大失所望,没能临走之前,瞧一瞧这位明初大美人少女时期的容貌。
徐妙锦听俩人斗嘴,在马车内轻笑,心道:这道童果如三哥所说,与寻常少年不同,那里日他坐在河岸边,一身邋遢,却是不起眼的很。
徐增寿又讥讽王凡两句,方才亲自驾车奔着城外而去。
到了城外又行了三四里,到了一处岔路口,王凡见到路边有个亭子,知道到了约定的岔路了,下车与二人作别。
徐增寿也不挽留,与他约好晚上到宫中再见,就此作别。
“皇宫里是见不到了。”王凡看着慢慢远去的马车,悠悠的叹了口气。
回想起与徐增寿的种种,心里忽而无比的烦闷。
自己来此一遭,认识了这么多人,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与他们认识,但交往之下,众人对他皆是一片真心。
可自己明明知道他们的下场,却无能为力——无能为力么?没有尝试为何要说无能为力呢?
烦闷的心情下,油然冒出一股子毫无理由的冲动来,他突然迈起脚,快步向着马车追去。
身后的张力等人慌了神,赶紧拍马来追。
冷冷的雨水拍打在王凡的脸上,他身披蓑衣,踩着泥路,追上徐辉祖时,满身都是泥水。
“吁!”徐增寿拉住本就不快的马车,看着满脸水花的王凡,后车的徐妙锦也撩起帘子来,好奇的看过来。
王凡转头向着她看去,果然美丽之极,少女状态的徐妙锦说是大明第一美女,相信也没多少人反驳。
美人隔着雨幕对视而笑,落落大方,王凡抬手冲着她裂开嘴,没心没肺的报之以笑。
“你这登徒子,追了一身泥,就是看我家妹子的?”徐增寿气乐了,但却感受到王凡一片说不清的真心,莫名的暖,却不知为何暖。
“胡说八道,我岂是那等下流的人?”王凡抬头看着他,想着两年后徐增寿悲惨的结局。
飞奔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很多,此时大明朝的大势便是靖难,而徐增寿对朱棣的感情谁也无法改变。
自己就算给他说,让他不要再通风报信了,徐增寿绝对不会听。
包括那些靖难之后,建文帝失踪,以死报君的臣子们,他们也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劝说而放弃心中的理念。
毕竟,正是因为他们有这种骨气和执念,自己方才愿意倾心而交。
王凡放弃了刚刚不切实际的冲动,看着耐心等他说话的徐增寿,又裂开了嘴笑道:“三哥,咱们做个约定如何?”
“好,你说!”徐增寿察觉到王凡去掉了自己的徐,不是叫的徐三哥,也跟着笑道。
“三年后的中秋,咱们再一起像现在这样,结伴从金陵城出来可好?”雨越来越大,王凡丝毫不在意雨水落在脸上,他眯着眼睛抬着头,任由雨水顺着衣服的缝隙流入身体里。
“好!我答应你!”徐增寿哈哈笑道,伸出手来。
王凡也伸手击掌,而后后退一步,冲着徐增寿与徐妙锦摆了摆手:“走了!”
不等二人答话,转身披着蓑衣消失在雨幕中。
“真是个奇怪的人呢。”徐妙锦看着彻底消失在雨幕中的身影,心里充满了好奇。
“他若是不奇怪,我还不乐意与他交往呢!”徐增寿走到近前,扔给徐妙锦一个香囊:“这小子送给我的,多半是想给你不好意思。”
“我怎么感觉,有一种再也见不到这小子的错觉。”徐增寿站在马车旁,看着已经见不到人的密雨喃喃自语。
随后马车缓缓动起来,也消失在大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