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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中秋还有三天...”

金陵的天牢中,王凡看着墙壁上刻的“正”字。

还有三天,自己就能离开这里了。

自从方孝孺和于八离开之后,虽然每日里依旧像是接客般应付金陵城内的达官显贵们,但王凡偶尔还是觉得有些寂寞。

以至于为了解闷,认真的记录自己每日接客名单。

李景隆来了五次,徐增寿来了七次,礼部尚书陈迪来了两次、刑部尚书暴昭来了两次、翰林编修陈忠来了六次,理由是方孝孺临走前交代了让这位下属好好照看自己。

与陈忠一起来的还有翰林院编撰王艮,着实让王凡有些诧异。

他对王艮是有很大的好感的,因为当时读史书读到王艮时,王凡十分感慨。

燕王攻克金陵前夜,王艮和解缙、胡广三人在老乡吴溥家中聚会,说到日后去留,解缙陈说君臣大义,胡广更是慷慨激昂,视死如归,只有王艮默默无言,独自流泪。

三人随后离去,吴溥的儿子吴与弼感叹说:胡、解俩叔叔是忠臣啊。

吴溥则说:“不,只有你隔壁王叔一人会死。”

话音刚落,便听到隔壁胡广在喊:“外面乱糟糟的,看看猪跑了没有?”

吴溥回头对儿子笑道:“一只猪都放不下,还能舍得自己的生命吗?”

又过了一会儿,便听到了王艮家传来哭声。

一问才知,王艮回家后,便向母亲表明志向,母亲也勉励儿子以忠尽节。

王艮与妻子诀别后,饮鸩而亡。

当然这只是王艮之死的一种史料,在解缙为王艮所撰墓表里,记载的是王艮死于建文三年,那时朱棣还没打到金陵城下。

但王凡对解缙的人品一直都十分怀疑,因此就怀疑这墓表是解缙为了遮掩自己没有和王艮一起为国而死,故意为之。

而对于王艮之死,后世之人多以为国尽节而亡,基本没有取信解缙的说服。

尤其是亲眼见到王艮之后,王凡更加确定自己相信的史料没错。

王艮是一个很内向的人,见到自己后,只是躬身行礼,站在一旁一直不说话,只是偶然被陈忠叫一声,方才开口。

言行举止给人一种十分稳重的感觉,就是那种虽然平日里不怎么起眼,可一旦有什么事需要有人扛起重担来,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就会是他。

是以王凡对他的态度很好,倒是让王艮有些意外。

除了王艮之外,自己的接客名单上又多了十几个人的名字,无一例外,都是建文四年都会去地府报道的死鬼们。

只有一个说是开平王常遇春的后辈,名叫常吕的年轻人不在此列。

“哎,你说你们这些死鬼啊...没几年活头了,还要来认识我...”王凡叹了口气:“现在你们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拜访我,等你们没了,我每年清明还得去你们坟头给你们还礼...”

以前看史书时的人物,如今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王凡很是感慨。

尤其这些人都是忠良死节之臣,算是大明文官中的真正的清流们,他们与自己结交,最初是看在方孝孺临走前的嘱托。

但聊了之后,却对王凡好感倍增——倍增的原因很简单,主要是王凡知道他们的下场,要么追随皇帝尽忠自杀而死,要么就是不降就义而亡,就算有些迂腐,但在这个社会,却是真正的君子所为。

出于对他们的敬佩和品性的认可,王凡的姿态很低,热情无比。

再加上王凡研究历史多年,对于史料如数家珍,说起话来虽然谈不上引据论点,但以他的年纪却展现出比这些官员们的知识涉猎量更加广泛。

原本因为王凡年幼的原因有些轻视,马上为之改观,甚至因为自己以貌取人而感到愧疚,对王凡愈发的客气。

一来二往下,王凡倒是结下不少友谊来。

尤其是不爱说话的王艮,跟着陈忠来了几次,回去之后悄无声息的给皇帝上了封奏折,想让皇帝提前把王凡释放了。

更让王凡哭笑不得的是,皇帝驳了这封奏折,来过五次的都察院御史曾凤韶更是亲自在朝堂质问皇帝,王凡犯了什么法,被齐泰斥责一顿。

曾凤韶来的次数比较多,而且刚来的时候态度很不好,一副逼问犯人的模样和自己说话。

后来才知道,曾凤韶乃是不赞成放朱高炽离京的官员之一,他并非齐泰的党羽,而是出于自己本职和本性上书。

还是唯一一个追究报恩寺的事,要让皇帝斥责自己的人。

喝了几次茶,聊了几次后,曾凤韶对王凡的态度大变,从最开始的讨厌变成了喜欢。

他年纪不大,今年不过二十五六岁,乃是洪武年末的进士,如此年纪就考中进士,可以傲视整个大明了。

王凡之所以对他很容忍,最大的原因就是,这是个和齐泰一样,极其自傲,却又有着十分严格的做人标准的人。

错了就认,自己认为对的是,皇帝说不对也不行。

这位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在建文后,被朱棣征召为官不从,写绝命诗自杀而亡,死后妻李氏也随之守节而死。

王凡是没有自杀的勇气的,因此对于这些敢于为了心中所守而自杀的人,他是打心眼里佩服。

而让王凡印象最深的,则是那个叫常吕的年轻人。

来了几次,每次都是和自己聊的不欢而散。

关键是也有这样的人,聊了一次话不投机,人家就不来了,可他偏不,还偏偏得来。

不仅来,而且还就上一次与自己争论的事再展开辩论,非得把王凡说服不可。

但次次都被王凡说的哑口无言,好几次恼羞成怒而走。

后来王凡不耐烦了,懒得伺候,开始敷衍,结果他又不乐意了,拉着王凡起来辩论。

王凡打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没见过那么烦人的家伙。

“现在什么时辰了?”王凡听到外面的动静询问。

“回小天师,戌时初刻。”

“果然准时...”王凡看着已经走到面前的常吕,打了个哈欠,每天准时到自己这边打卡的有两个人。

一个是钦天副监刘伯完,这老头来找自己,纯粹是讨论学术——研究如何才能准确的做到预知明天的天气。

当然,刘伯完每天来,最多待一盏茶的时间,记录下自己胡诌的明日天气情况后就离开,第二天来,汇报准不准。

王凡一直胡诌晴天,结果期间只有一天阴天,老头十分诧异,虚心请教。

王凡则以天气情况有规律可循,农家就有谚语,想要更加准确,只有大量的观察记载才行。

老头虽然疑惑钦天监就是这么干的,怎么还预测不准呢?

但出于对王凡神机妙算的钦佩,老头不敢疑惑,每日里准时来汇报。

第二个则是这位开平王后辈常吕了,刘伯完是早晨八点准时来,他是晚上七点半左右准时来。

王凡也不打招呼,自顾自的泡着茶,按照惯例,这小子进来后第一句话铁定是:“你昨天说的不对,我回去想了想...”

可谁知这一次,常吕坐下来之后,一言不发,端起茶就喝。

“嘿,这是我的茶杯。”王凡毫不客气,他是打心里不待见这个大明第一杠精。

“湘王那贼子又反了!”常吕也不瞧他,满脸的愤恨。

王凡则一愣,看来刘值已经死了。

他拿起被常吕喝的茶杯洗了洗,本想自己用,可最终还是忍受不了用别人嘴碰过的杯子,倒满后推到他面前。

为了除掉刘值,王凡安排了三手准备,算是饱和式除奸。

第一道自然是左亮混入于八队伍里,在谈判的时候,伺机刺杀,虽然左亮与他是舅甥的关系,但刘值出卖左家的铁证,王凡早就放在食盒里让于八带了出去,左亮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绝不会顾忌亲情不敢下手。

第二道便是用金陵那群印钱为主,刺探消息为辅的湘王密探们的渠道,给朱柏发信,陈说议和的坏处,并建议朱柏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假扮护卫一同前去谈判现场,为了掩人耳目,需以罩遮面就可以,朝廷那边的护卫也是如此,不会引人生疑。

而议和则在城外三里外,到时徐辉祖大军会后退三里,这些是自己教授给方孝孺的,徐辉祖一定会听从。

第三道则是燕王在荆州的密探,燕王身为藩王中实力最强的,不仅在金陵有探子,各地藩王所镇之地,或多或少都有。

如若不然,他接下来也不敢冒然去找宁王借兵,就是因为宁王府里也有他的暗探,把宁王的情况全都送到了北平。

而荆州城内,就有燕王的三十多个暗探,其中身手不错,可以执行刺杀任务的就有十几人。

王凡暗中命人通知庞瑛,让他传信去荆州安排人刺杀刘值。

在这三道保险下,王凡相信,刘值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必死无疑。

如今听到荆州又反的消息,肯定是刘值这个招安派首脑死了,如若不然,湘王不会再反。

只是不知道是哪一道程序完成了任务。

常吕见王凡没反应,咬牙道:“那贼子还挟持了方公!”

王凡故意啊了一声,毕竟方孝孺和自己的关系众所周知,若是不表现意外,未免太让人心寒了。

心里却知道,这是湘王和左亮都得手了。

燕王的密探没有用上。

趁机囚禁方孝孺,乃是王凡的计策。

左亮假扮方孝孺的护卫前去议和,结果杀了对方的议和主官,方孝孺若是回来的话,于八和左亮肯定死路一条。

而王凡这些日子里和方孝孺处出了感情,十分不想让这小老头死在朱棣破金陵。

因此便决定借着这个机会,既除掉刘值,又能保全他的性命。

反正方孝孺在靖难之中,也没有起过什么重要作用,有他没他,对大局影响不大。

那小老头在荆州待上两年,等建文完蛋,哪怕偷摸的自杀殉国,也总比全家人都不得好死的强。

至于说误了他的贞烈名声,去他娘的,王凡才不在乎。

“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常吕则皱起眉头来。

“有么?”王凡一愣:这都让你看出来了?

“我明明是悲痛惊讶到了极点,以至于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震惊了。”王凡解释起来。

常吕则十分怀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不知道详情,只是方公临行前我给他卜了一卦。”王凡现在已经完全接受了他们给自己的神棍头衔。

现在只要有人质疑自己任何事,他都以卜卦为借口,对方便深信不疑。

封建社会的人啊,在这一点上是真的好骗。

果然,一听王凡给方孝孺算了一卦,常吕来了兴趣:“卦象何如?”

“亢龙有悔!”王凡叹了一口气。

常吕皱眉,这是什么鬼卦象?

对于占卜问卦,王凡也就是研究过周公解梦和一点点的周易。

而那一点点的周易知识,在忽悠黄子澄的时候已经用了。

对周公解梦的了解,这些日子里也被那群人轮番上阵榨干。

现在支撑他招摇撞骗的,乃是金庸的“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好处是,他先有的“神棍”之实,方才有的“神棍”之名,这就导致很多人不知道他是哪一派卜家,就先入为主的认为他算的准。

给靶子射箭,王凡不会。但是给箭插靶子,王凡那是百试百灵的。

我占卜的方式自成一派,和谁都不一样,所以准。

有和齐泰打赌的两次实战在,谁也不敢怀疑。

“敢问,这亢龙有悔何解?”常吕难得客气。

“有句话叫不是猛龙不过江,方公虽然是君子,可是猛龙么?”王凡问道。

皇室宗亲方才可以称龙,王凡拿方孝孺和猛龙比,常吕皱了皱眉,可又知道这道童是个百无禁忌的性子,摇了摇头道:“不是。”

“还有句话,叫做强龙难压地头蛇,方公是强龙么?”

“不是。”

王凡一摊手:“所以,他既不是猛龙,也不是强龙,非要过江去荆州,非要压湘王这条地头蛇,你说此行怎么可能顺利呢?”

虽然对王凡的比喻有些微词,但这个解释常吕觉得还是很合理的。

“所以卦象是亢龙有悔嘛。”王凡喝了口茶:“我早就知道他此行不顺,却没有生命危险,所以惊讶的不够明显,也是合理的。”

“嗯...”常吕被说服了,不由得感慨:“方公明知此行凶险,却依旧不顾安危前往,当真是国士也!”

王凡也没有接话,在这位的眼里,满朝诸公都是国士,他耳朵根子都听腻了。

没有主见,性子却又极倔,这是王凡对他的评价。

“那小天师,燕逆和湘逆是否伏诛,可能算出?”良久,常吕开口问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找自己问卦,但王凡却毫不意外,但凡来自己这里问卦的,十个有九个都是问这句的。

“此乃国运天机,小道没有本事,强行以命卜算,虽有可能窥探一二,却是性命不保。”王凡说到这,换做是常人都赶紧告罪赔礼了。

可谁知对面这孙子居然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甚至要张嘴,王凡一愣,娘的,这是个要让老子以命占卜的主啊!

赶紧堵死他的话:“而且这种方式,就算以性命为代价窥探些天机,天机必变,若算到的是叛逆伏诛,则便会成叛逆成事...”

常吕听了,脸色大变,赶忙推辞:“那还是不算了,朝廷以天下之力,区区燕逆必被伏诛...”

心有余悸的喝两杯茶,又道:“你昨天说的不对,我回去想了想...”

淦!王凡听到这话就头疼起来:没完了这是,怎么不要老子的命了,又开始折磨老子了?

“对,公子说的对。”王凡不等他回答,极其敷衍。

“啊,你...”常吕一愣,今天的王凡不对劲啊,往日里总是一副兴致勃勃等自己说话,然后争辩的样子,怎么今日还不等说完,就开始认输了?

“其实对朝廷削藩,在某些方面,我与小天师还是有共同点的。”常吕语气忽而和善起来。

王凡打了个哈欠,好嘛,昨天还说自己年幼无知,不知国事呢,见自己不和他争辩了,又开始整这一出。

“我也想了想,朝廷削藩确实是对的,而且必须要快刀斩乱麻,必须得先从实力弱小的枝叶开始削,不然的话,一上来就削最强的燕王,以燕贼之秉性,必然如现在一般造反,那么其他藩王一定从之。”

王凡语重心长的把昨天常吕的中心思想总结了一下。

常吕面色大喜:“小天师能这么想,实在是不枉昨日咱们对辩一番。”

也许是因为终于说服了王凡这位金陵城内十分传奇的人物,常吕十分的兴奋,对劝王凡迷途知返更是有一种老师的荣誉感。

语重心长的又道:“德公和黄公去岁撤掉了陕西兴州、辽东营州、内蒙开平等北方的卫所,卫属兵士遣散回原籍。正是因为此举,燕逆造反方才无兵可用,此乃谋国之术也。”

俩人刚见面的时候,他就和王凡叹起了这件事,当时王凡十分客气的反驳,俩人闹的不欢而散。

如今见他又提起,王凡不想再和他争辩,一副受教了的表情。

“常公子说的没错,当时是小道没有站在大局考虑。”

他知道,想要让这个大明第一杠精闭嘴,光是嘴上认怂不行,态度还得好才可以。

果然,常吕打心里高兴,看王凡有种看浪子回头的欣慰。

王凡叹了口气,文官掌权,必定削减军队,此乃为祸之道,老朱为什么要在那几处建立卫所,那是给燕王造反的兵员么?那是防范北元余孽叩关的!

再说了,齐黄二人撤了那的军队,燕王确实没兵造反了,可耽误他攻城略地了么?耽误他打败耿炳文了么?

没有耽误,可耽误了朝廷就近调兵平叛啊!

常吕又道:“黄公和方公提出保举法,命文臣五品以上及县令各举贤才。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充军犯过罪的,只要有一技之长,都可以荐举,唯才是举,这既体现了皇帝不拘一格用人才的帝王气度,又为国家增添了许多人才。”

见王凡似乎面露不懂,常吕解释道:“周公吐哺,犹恐失天下之士,单只是科举一路,如何能够天下英才入朝廷彀中?”

“对,常公说的对啊!”王凡一副感慨惊世大傻逼的语气,让常吕误以为他心服口服,为自己之前的错误而羞愧,面上更加和善。

“当然,小天师担心这其中会不会有人徇私舞弊,甚至做出卖爵鬻官的事,也是中肯之思。黄方二公实施此政时,也有此担心,故而立下重规,胆敢知法犯法者,罪加一等。”

常吕显然对这项政策十分的满意,要不然也不会用周公吐哺和唐太宗两个典故。

“若是因为害怕被坏人钻了空子,便不去做这件事,岂不是因噎废食么?”

“对,对,对...”王凡一副学生受教的语气,心说:你小子是没看过明史,你但凡看过明史,就知道,当明朝的皇帝很简单,士大夫反对的,你只要坚持执行,就算出乱子,也不会是灭国之乱。但士大夫举双手赞成的,只要听了,那就是奔着亡国灭种去的。

建文帝为啥执政四年,方孝孺连个进士都不是,却在后世文人中,得到如此高的吹捧?

还不是因为干的都是对士大夫们有利的事?

光是保举制这一条,让江南文官多少本来考不上科举做不了官的子弟当了官?

这些人能不夸建文皇帝的好?

但王凡此刻懒得和他掰扯,只想着赶紧把这个杠精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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