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宁央求秦川给青鸟造个窝,给她养伤。秦川便应允了。恰好飞马牧场的监正院子里有一株年代久远的梧桐树。
秦川亲自为其筑巢,心想,“种来梧桐树,引得凤凰来。青鸟也算是极尊贵的鸟了。”
秦川筑造的鸟巢很好看,看得婴宁很喜欢。
婴宁于是求肯秦川,她也要一个鸟巢。
秦川自然没有答应,他觉得自己对婴宁的教育太放纵了,以后长大还这么狐里狐气,那还得了。
他连猴子都教得,婴宁这半人半狐,自然也教得。
秦川于是认真对婴宁教学。
夜里,
疏影移墙,明月在天。
秦川教婴宁一首关于明月的诗,诗词很简单,却很有意境。
“婴宁,跟我读。”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
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
蟾蜍蚀圆影,大明夜已残。
羿昔落九乌,天人清且安。”
这首诗,还有后面四句,但很悲伤了,秦川没有教她。秦川希望婴宁一直是快快乐乐的。
秦川教授婴宁时,小青鸟在旁边符合节拍。
婴宁很是聪慧,自然一听就记住了。
她清脆的声音念诵着这首诗,小青鸟的节拍恰到好处。
一狐一鸟真的很有默契。
而且小青鸟看起来很喜欢这首诗。
秦川从它节拍的心情来看,它最喜欢结尾那一句。
“天人清且安。”
小青鸟显然打算寄宿在秦川这里,婴宁又喜欢它,于是秦川给它取了一個名字,叫做“青凤。”
家里又多了一个青字辈。
清清的清比青多了水,也还是青嘛。
青玄剑也是有灵性的。
青凤这个名字,亦是有来头的。聊斋有篇故事里的主角就叫做青凤,不过她在那个故事里,乃是一只美丽聪慧的狐狸。
现在这个青凤,乃是一只小青鸟。
聊斋里很多奇女子都是狐狸,秦川有时会想,蒲松龄是不是以为全天下那些可爱美丽的女子,都是狐狸变的呢?
在聊斋里,狐狸通常并不是常人以为的狐狸精,它们许多道法高深,能知命运,聪慧美丽,不失可爱,且有狐狸的狡黠,都是很美好的形象,令人印象深刻。
秦川给婴宁上完课,飞马牧场的小吏带来一个口信。
“大人,书院一位江夫子,传来一个口信,请你明天去书院给他代一堂课。你明早去了书院,自然有人来接你进去。”
“好的,我知道了。”
牧场里的人,对秦川这位监正是敬畏多过好奇的。
飞马牧场到底在神都眼皮子底下,很快他们就得到消息,知晓秦川是狠狠得罪了皇帝,因此大家也不敢太靠近这位六首状元公。
只是更不敢得罪。
那可是连中六元的状元公,科考时百圣齐鸣。
小吏们家里也是有读书人的。
生怕得罪这从天上下凡的文曲大老爷,害得亲朋科举不顺。
…
…
桃山陡然起于渭水之间,有冲霄之势。而书院便在桃山下,历经雨打风吹。
桃山上有涓涓细流,滋润万物,自山腰以下,渐有草木华滋,麋鹿等走兽于溪边饮水,鸟雀等飞禽于山周飞鸣,春来落英缤纷,生趣盎然,仿佛世外仙境。
秦川走到这里,心里油然生出一段文字,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桃山上有许多桃花。
书院里也有许多桃花。除开桃花,还有李树。桃花粉粉嫩嫩,李花洁白,好似春游的俏佳人,随风摇曳落下,带着羞怯。
来到此处,诗情画意,自是不言而喻了。
而此刻书院外,停了诸多马车。
秦川到了,于是有一个书院的教习来迎接。教习便是书院的讲师。秦川跟着教习前往一个大石坪。
路上他和教习聊天,才知道今天讲课的对象是什么人。
原来新科进士们是要来书院听一段时间课,然后再自己决定要不要报名进入书院。
眼下书院还有两个名额。
如果届时参加考试,考上后就可以进入书院了。
书院是不禁来去的,如果在里面厌倦,想要出来做官,专心仕途,没有人会拦阻。
今天是这些新科进士们的第一堂课。
顾亭林在书院的化名叫江山,人称江夫子。
他的课是最受欢迎的。
现在他的这堂课,将由秦川代讲。
如果是别的教习,怕是担不起重任,至于其他两位副山长,已经许久不讲课了。
但是代课的人是秦川,所有人都服气。
不服气,也不行。
会试百圣齐鸣,殿试直陈天下第一事,末尾还来一句“陛下欲反乎”。
古今文士,未有此狂也。
因此有好事者还给秦川冠上一个“狂圣”的名号。
普通读书人,顶多一个狂生的外号,到了秦川这里,即使他狂,也得加个圣字。
比古代的大贤者楚狂接舆还厉害。
三百名新科进士,从一甲到三甲末尾,依次在石坪下坐开。
石坪很大,丝毫不显得拥挤。
他们坐得很周正。
听闻今天第一堂课是书院的江夫子亲自授课,那是书院三大副山长中最年轻的一位,亦是最为神秘的一位。
据传学究天人,经史子集,兵书历法,诸子百家无一不窥。
乃是真正的天纵之才。
对于这样神秘又传奇的人物,他们当然很好奇。
可是当讲课的先生出来时,他们不由低声惊呼。
“是他。”所有新科进士几乎同时心里发出一声惊呼。
如果讲课的先生不是江夫子,那么也只能是他。
必然是他!
秦川现在的身份很敏感,神都任何一个私塾学堂,都不适合他讲学。可是书院绝对是例外。
书院是风能进,雨能进,皇权不能进。
秦川走到石台上,比灵台方寸山的瑶台差不少,但在这里,秦川心里踏实。
就如同样的坟墓,在烈士园里,就会让人十分安心。
书院是读书人互相砥砺的地方。
秦川对着众人笑道:“在下就不做自我介绍了,大家都认识。”
石坪下,新科进士们都笑起来。
明媚的春光里,桃花李花的摇曳姿影里,充满快活的气氛。
秦川又道:“大家肯定见我来讲课,都有些好奇。好奇的地方在于我要讲什么学问,是不是新学?我实话实说,在下是没什么学问的。”
连中六元的状元公,当今亚圣,居然说自己没什么学问。
不仅是下面跟他同科考试的进士,还有书院里旁听的学生,都不禁议论纷纷。
秦川负手看天,等大家议论声小了点,又慢悠悠道:
“在下还是有些学问的。”
前一句话谦虚得很,后一句话又把少年亚圣的自负表现出来。
前者是作为圣贤的谦虚,后者是作为少年的狂放。
不愧是是世间第一狂。
有人心里暗道。
简称世一狂。
秦川自不知自己又多了一个外号。
“今天在下讲《大学》。”
《大学》是四书五经之首。在座的诸位,哪一个不是科场里摸爬滚打杀出来的,对《大学》自然熟的不能再熟。
正因如此,才显得出秦川何等有底气。
在一群专业人士面前,讲述《大学》,难不成秦川还能在理学朱子之后,讲出新的名堂来?
如果只是依循旧例,那出不了彩,对亚圣的声望也是个打击。
若是跟朱子见解违背,即使是亚圣,怕也得承受巨大的压力,甚至被人训斥,对亚圣的声望同样是一个打击。
可以说秦川在此讲《大学》,纯属吃力不讨好。
何况书院更不乏儒学的大宗匠,若说声望,他们及不上亚圣,可只是研究《大学》,除非朱子复生,其他人怕是说不过他们。
秦川哪怕是亚圣,此举也多少有班门弄斧之嫌。
越是如此,众人越是期待秦川要讲的东西。
秦川不疾不徐道: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这时,秦川的同乡,黄梦起身道:“亚圣公,此处当为新民,朱子曾做过批注,几百年来都是如此念的。”
他不是故意来找茬,而是知道秦川在这里挖坑。
他想着自己来问,肯定比其他理学巨子来问好,届时不免战况可就激烈了。
毕竟他不问,其他人肯定也要问。
秦川微微一笑,徐徐道:“那是朱子错了,此处确当为亲。先秦时的旧本也是亲。”
这时候,众人哗然。
秦川是亚圣,可朱子是理学的奠基者,公认的理学圣人,当今天下读书人无一人不是他的徒子徒孙。
秦川这句话,无疑是欺师灭祖。
朱子说“大学之道,在于新民”。
“新者,革其旧之谓也,言既自明其明德,又当推己及人,使之亦有以去其旧染之污也。”
意思是说,我把自己的良知明德擦亮之后,再推己及人去开启民智,擦亮人民的良知明德。
秦川显然不认可这样的看法,他从朱子的亲和新的区别出发,其实触动了当世儒学的三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