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考官的房间内,众多考官坐在一起。一开始还庄严肃穆,但是考试时间太长,到了后面,大家都放松下来。
这次的主考官高震作为礼部尚书,平日里待人温和,大家上朝往来时,也是见惯了的。
因此放松下来,高震也没说什么。
只是告诫他们,不要大声喧哗,免得给言官风闻参奏。
大家也随声附和,表示一定谨记大宗伯的话。
其实言官和这些考官们,多是交好的,科考会试不成文的规矩便是选择清流担任考官。
清流和言官总是密切相关的。
大家上朝可能互相争执,下朝之后,说不得在哪个胡同就碰见了。
朝堂嘛,吵吵嚷嚷是在所难免的。
朝堂上不吵起来,精通帝王心术的梁帝怕是要心里犯嘀咕,你们这些文臣是不是私下联合起来,想干什么大事?
朝堂吵架,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弄起全武行都是有过的事。
这时帝王才能拉架劝架,展示权威。
下了朝,两个在朝堂上唾沫横飞,恨不得一拳给对方干死的人,说不得就在哪個胡同一起喝上花酒。
文官们向来认为政见不合,不影响私交。
前朝两位一前一后做过宰执的大官,朝堂上争得你死我活,可后来人们整理遗书,发现两人私下颇有往来,信件里自称为弟,朝堂上连乃公都叫出来,而且十分关心对方身体。
其中一位先下野后,生了重病,在朝宰执的那位大臣听闻后,急忙写信问候,后来也力主给了对方上等的谥号。
高震的为人,颇有古风。
既是传统士大夫的秉性,也能容纳新学见解。
他对路万里这等偏向儒门新学的人,其实不太排斥。只是近百年来,儒门虽然有新学出现,试图颠覆理学,可总是不成体系,漏洞太多。
高震始终认为新学在没有统合的情况下,容易使人陷入投机取巧之心境中,高谈阔论还行,对国家帮助不大。
理学虽然腐朽,到底还能裱糊一二,粉饰太平。
自古哪有不灭的王朝。
大梁立国快两百年,难免走上下坡路。
历史上有些王朝,立国七八十年都不复太平盛世景象,贫者越贫,富者越富,那是没法阻止的事。
哪怕他这样的人,也不能阻止族人打着他的名号,兼并土地,甚至那些百姓还求着被高家兼并,逃避税赋。
因为高震始终要老,要死的。他如果对族人要求太苛刻,死后是进不了祠堂和祖坟。而且他还膝下无子。
年轻时还敢于任事,年老时,顾忌身后事,许多壮志都不敢作想。
只能寄希望后学。
在无情岁月前,连夫子都要感慨一句,“逝者如斯夫。”
何况他这等微末凡尘。
其他考官窃窃私语,聊天打发时间。
路万里见高震有些意兴不高,主动过来凑趣,指着考棚,笑着道:“大宗伯学问精深,应该看得考棚上的文气,上万举人汇聚,可谓国朝未有的盛事,这一科在大人主持下,贤才必定众多,历代大儒心心念念众正盈朝的场景,怕是能再现。”
高震笑道:“但愿如此,不过连周……”
他本想说连周汝贤这等举世闻名的清官都不能留在神都朝堂上,哪里可能众正盈朝。
可是此言,未免有损君父的威严。
路万里悠悠道:“大宗伯近日忙于科考,不似下官这般喜欢偷奸耍滑,却是不知,吏部刚下了文书,令周汝贤转任巡盐御史。”
高震讶异,“当真。”
“这事吏部发文时,比较低调,据说是颜阁老举荐的。”
“颜中介年轻时也是大有抱负的,可惜……”高震想起年轻时,这位年近八十的内阁首辅,抨击官场黑暗,反对浮华之风,何等刚正,没想到这三十多年来,竟成了谄媚于上的权臣。
但有时候他也不得不佩服对方,大梁朝到处漏风,这位首辅倒也拆东墙补西墙,勉强糊弄住了。
这份本事,他这等在权力中心游走的人,着实看得很清楚。
路万里扯开话题,指着那些考棚,“下官近年来,学问亦是有些进益,看得如今贡院文气聚集,颇为灿然,今科的进士,要在这么多举人中,杀出一片天来,着实不容易。”
高震笑道:“我看你对你的得意门生,十分有信心,否则也不会在这跟老夫闲聊。”
路万里微笑:“就怕国师的小徒弟那里,会有些妨碍。”
高震摇头,“我看过你那得意门生的文章,颇有古风,通达大义,只要发挥正常,这一科至少是二甲靠前的位置。我看你是想着他中会元,再中状元,好连中六元。”
“大宗伯明察秋毫,我这点小心思是瞒不过你的。”
高震笑了笑,“做人不要期望太高,而且高处不胜寒,难免遭人妒忌,你何必做如此期许。”
路万里心想:“儒门要想有新学取代旧学,自得有参天大树,挡尽风雨,不是我期许太高,而是世道需要这样的人出现。”
不是诸子那样的存在,如何带领儒门走出现在的死胡同。
路万里含笑道:“凡事总有万一。”
高震摇头。
随即脸色一变。
但见贡院西面的考棚,一股青华文气冲霄而起,在上空汇集成一只青鸟形状。
“谁做的文章,竟文气凝为青鸟,通达上苍。”高震失声道。
青鸟是居于仙界的神物,为往来天界人间的仙使,文气能凝结为青鸟,百年来,也不过发生过数次,无一不是进入书院,成为教书的先生,甚至坐上副山长的位置。
其他考官也纷纷出现。
文气青鸟盘旋贡院上,而且聚集的青华文气越来越多。
所有考官都大为震惊。
向来文气是肉眼瞧不见的,可现在这些青华文气,愈发凝实。稍有学问,或者有些定境功夫,都可见到。
而且文气凝聚的速度没有丝毫衰减。
“八股文条条框框太多,决计出不了这般肆意的文气。想必是某位考生在写策论。”
“这是何等策论,才能引动聚集如此多的文气。其他考生的文气都黯然失色了。”
“一枝独秀。”
“神都文气今日共一石,此文怕是要独占三斗。”
“或许不止,那文气还在增加。”
此刻许多举人都抬头看着天上。
越是学问精深的举人,面对这样的冲霄文气,越是难以落笔,心神不宁。
黄梦已经搁笔,面露苦色,“定是秦兄,真是教人高山仰止。”
他颇有些无奈。
可一想到自己居然从童生试开始就和秦兄交手,虽然次次落败,也心里不免泛起与有荣焉的感觉。
他每次都和秦川在同一考场啊。
…
…
神都城外,玄都观附近有座桃山,桃山另一边便是书院。
这时书院的学生以及讲师们,趁着今日春试,登桃山春游的人很少,登上了桃山。
桃山正好对着神都东华门,登上桃山,一眼看过去,依稀能见贡院的轮廓。
这些学生、讲师不是历年科考选拔出来的精华。
书院规模一向不大,学生有定额,不能超过七十二名。大多时候是不足额的,讲师一向也不足十个。
最多时也只有十个。
这七十二人个个神光内敛,有几名讲师,气息莫测,眼神里偶有一丝电光闪烁,令人生出对天道般的敬畏。
这是学问触及到天道的表现。
目光生电,连阴神大成的修士,甚至显圣修士,都未必敢在这等人物面前显露阴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