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车菊伸手制止了她:“你的回响都给军团长了?为什么?”
“她,她说,给她钱的话她就可以让妮姆和我在一起……”
妮娜的眼眶之中已经开始溢出泪水:“所以我就全都给她了……原来我应该留一点的吗?”
“说清楚点,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到这里,矢车菊的眉头已然紧蹙。
而在她的逼问之下,妮娜也终于磕磕巴巴地说明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姐妹两人的双亲早年因为残兽袭击而逝世,只剩下她们相依为命。所幸的是姐妹两个人都在一次测试中检查出了魔法少女的资质,所以年纪大一些的姐姐就成为了支柱,早早成为了魔法少女,靠狩猎残兽抚养妹妹。
至于妹妹妮姆,则因为姐姐是魔法少女,所以能够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银廊上学,目前已经接受了三年的培训,姑且掌握了一定的理论知识。然而也正因如此,她才会擦着魔法少女选拔的最低年龄标准过线,在十岁这个年纪就被选为魔法少女。而后,又在本不可能接触战场的年纪,因为战火的蔓延被送到了这里。
此时的姐姐妮娜已经参军有一段时间,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觉得天都塌了,于是连夜取出了自己当魔法少女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所有回响,找到了据说能左右卢恩诺雷城防军人事调度的军团长石蒜,祈求就算不能让妹妹远离战场,至少也让自己和妹妹在同一个小队。
事实上,在大多数魔法少女的认知中,就算是姐姐妮娜也不过才十四岁而已,大多数的魔法少女在这个年纪也都还算是新人。虽然妮娜的天赋不错,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拿到了白牌,甚至很有希望在明年,也就是十五岁的考核中拿到字牌,齐平属于矢车菊的传奇记录,但现阶段的她也仍然只是个白牌。
在这场战争之中,白牌魔法少女只能说得上“不算炮灰”,却也远远论不着“能当主力”。真正可以决定局部战场战况的,最低也得是矢车菊这样的字牌。
一个白牌魔法少女带着个刚成为魔法少女一个月的拖油瓶,在诸多挑选补充战力的队长眼中自然是人厌狗嫌。故事的最终便是现在这个结果,两个人被收了贿赂的石蒜打包扔进了矢车菊的小队。
“……那个烂人。”
矢车菊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石蒜那张要死不死抽着烟斗的脸,忍不住捏了捏拳头,恨不得现在就冲回指挥部给那张臭脸来上一拳。而当看到妮娜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时,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说,你之所以能把你妹妹和自己弄到同一个小队,是因为军团长收了你的钱?”
“嗯,对不起,我应该给您留一点的。”妮娜抽噎着回答道。
“我不是在说这个问题,我才不要你的钱。”
矢车菊一脸无奈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手帕,递给了对方:“行了,擦一擦吧。”
这也算是解决了她的一个疑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说动城防军的军团长改变自己的人事安排。
之前她还以为这俩姐妹是什么有权有势的家族出身,借着战争的由头跑到她这里来镀金的,自然有些抵触。现在一看,完全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被军团长那个烂人骗了钱,事情的性质和自己想的并不一样,态度自然也就软化了一点。
“谢谢。”或许是觉得自己这样痛哭流涕确实形象上很难看,所以妮娜接过了矢车菊的手帕。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而妮娜虽说从头到尾都是一张苦瓜脸,可是态度确实摆得足够低,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卑微,矢车菊也不好再恶语相向。趁着对方擦眼泪的功夫,矢车菊思前想后,最终还是给出了一个听上去比较有道理的提案。
“……算了,我再说一遍,我不要你的钱,但考虑到你和你妹妹的特殊情况,我也不可能一点安排都不做。”
努力摆出严肃的模样,矢车菊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学着自己印象里大人们说话的语气道:“而且既然是你自己要求的,那我就如你所愿,把一项非常危险且艰难的任务指派给你好了。”
“是。”擦干净眼泪的妮娜也跟着绷住表情,露出视死如归的神色。
“——接下来的一个月,由你来对我们小队中的新人魔法少女进行指导,教会对方在战场的基本技能,力争做到不拖队伍的后腿。”
微微抬起下巴,矢车菊用低于对方的身高摆出了俯瞰的姿态:“如果做不到的话,那就判定你们全都不符合国度军的需求,我会请示连队长,让她继续上报,把你们从国度军里除名。”
妮娜握着矢车菊递出的手帕,表情有些呆愣。
见她迟迟没有回应,矢车菊便把声音提高了些:“做的到吗?”
“啊,是,是的,我做得到。”
如同呓语般低声回应着对方的问题,妮娜下意识抬起手帕,抹了抹差点又夺眶而出的眼泪:“真的谢谢您,对不起。”
“声音太小了,我听不到你的决心,告诉我你能不能做到?”矢车菊再次抬高音量。
“做得到!”这一次,妮娜终于扯开嗓子,跟着大声喊了出来。
“很好,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矢车菊小队的正式队员了,所以,今后我只会用你的代号来称呼你。”
伸出手,矢车菊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相对温和一些的微笑:
“期待你的表现,墨荷。”
……
……
翠雀在一片白光之中睁开了眼。
她花了好半天时间才意识到白光的源头——是治疗床头的照明灯,继而意识到了自己现在到底在哪里。
她在研究院,在祖母绿的私人实验室里,刚才在接受对心之宝石的修补和治疗。
“醒了?”
翠雀的表现没有躲过一旁祖母绿的眼睛,她从半仰在靠椅的姿势切换为了坐姿,继而操控着这件带滑轮的靠椅移动到了治疗床旁:“我看你睡得挺香就没叫醒你,感觉怎么样?”
“做了个梦,梦到了一点以前的事。”
翠雀扶着脑袋从治疗床上坐起,甩了甩头,目光注意到了摆放在治疗床一侧的心之宝石上:“除了有点头晕以外感觉还行,你的事怎么样?”
“手术结果十分完美,你的心之宝石现在已经没有问题了。”
敲着二郎腿,祖母绿面露得意之色:“除了那两件被你自己彻底毁掉的可怜魔装,你现在应该可以使用自己受伤前的所有能力。”
“所有能力?”
翠雀面露狐疑之色,继而一手微张,几根丝线在其掌心闪烁。她这才发现,自己此前使用魔装时如跗骨之蛆的灵魂疼痛感已然消失,现在的自己似乎不再会因为使用魔装而感到不适了。
这么想着,她又打了个响指,一面银白色的墙壁在其身侧浮现——这一次她试用的是自己的奇境,整个展开过程堪称无比顺滑,毫无滞涩,也没有哪怕一丁点不适感,简直比她月圆节之前的感觉还要好。
此时,翠雀的表情已然从怀疑到惊奇。
她的动作毫无停滞,在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伤势好转之后,她就双手交叠,摆放出了一个二十年都不曾做过的姿势。在她作出这个动作的同时,身周的丝线魔装就无比顺从地缠绕到了她的指尖,星点的银蓝色星光仿若有生命一般沿着丝线流动,最终在其双手之上结出了一朵银蓝色的丝线花苞。
望着这朵花苞,翠雀略微恍惚了一会,而后,她缓缓开口:
“大繁盛开——”
——“停停停停停!”
一旁的祖母绿几乎是扑到她的身上才阻止了翠雀的进一步动作:“不要在别人的实验室里繁开!而且我刚才还没说完呢,所有的能力都可以使用,但繁开最好先缓几天!”
“为什么?”
“什么叫为什么?你也是在物质界生活过那么多年的人了,怎么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你见过物质界的普通人做完开腹手术就下地跑步的吗?”
祖母绿皱起眉头:“我说好了,那只是你的伤势好了,但修复的部分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沉淀才能完全稳固。就像肉体手术上的缝合线一样,你随便乱动可是会把伤口搞得乱七八糟的。”
“原来如此。”
翠雀闻言,停下了自己准备繁开的起手式:“那具体还要等多久?”
“七天?十天?反正不需要很久,毕竟是我做的手术嘛。”
祖母绿摆了摆手:“保险起见你就等到考核开启吧,在这期间尽可能静养,不要战斗,伤口愈合会更快一点。”
“我明白了。”
翠雀接过自己的心之宝石,翻身跳下了治疗床:“总而言之,我现在的本相是已经完全恢复了?”
“理论上是恢复了,但实际上可能不太一样,具体来说的话,你应该见过雕像吧?”
祖母绿漫不经心道:“把一尊石雕像给砸碎,然后再从中选出几个碎块,把这些碎块彻底毁掉,那之后又用胶水把剩下的碎块勉强拼接在一起,拼成一堆碎石头,这就是你之前做的事情。”
“听上去有些粗暴。”翠雀如此评价。
“谁说不是呢,毕竟也只有你们年轻人才敢如此糟践自己的身体。”
祖母绿叹了口气:“我做的工作,在物质界的时候是把你那些劣质胶水给洗掉,先把你剩下的那些雕像碎片按照原来的位置放好;到了这边以后,再用爱之源,把你之前那些彻底消失的碎块给补上,保证剩下的那些碎片能够正常处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上,但这种修补并不是完美的。”
“为什么?”
“因为我只是个工匠,不是雕塑家。”
祖母绿摊手:“我能做的事情是用新的石头补上缺损,但我并不会雕刻,这些补上去的石头就只是石头而已,它们并不是雕刻的一部分。”
“谁能雕刻?”翠雀又问了一句。
“没有人。”
祖母绿摇了摇头:“至少现在并不存在能进行雕刻的人,哪怕是陛下也不行。”
翠雀陷入了沉默。
“所以,我要跟你说的是,你的本相现在看上去能正常运作,但是有些失去的东西并不会回来,而且,它们不可能再承受住一次伤害。”
祖母绿一手扶在治疗床的床沿上,面色严肃:“如果你再像之前那样随便献祭自己的魔装,下一次,你,或者说‘林昀’,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知道了。”
半晌后,翠雀点了点:“谢谢你的提醒。”
此言并非应承,因为无论如何,祖母绿都切实是为了她在考虑,出于善意给出了这样的建议。
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大多是祖母绿吩咐一些注意事项,而后,便因为时间已经过了中午,祖母绿以“要睡午觉”为理由打发翠雀离开。
“那我就先走了。”站在大门口的翠雀如此说道。
“走吧走吧,记住我说的事情就行。”
祖母绿已经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拖出了被褥和枕头,懒洋洋地回应道:“出门原路返回,门口的人知道该怎么做的,我都交代过了。”
“好的。”翠雀如此说道,便要关上房门。
——“哦,对了。”
在她即将关门之前,实验室里的祖母绿又突然开口道:“有一件小事,我之前忘记和你说了,那就是这次治疗有那么一点点、非常微小、无关紧要的副作用。不过总体来说不算重要,对你的生活和战斗都没有影响,你等会可能会注意到。”
副作用?
听明白这个词语的时候,翠雀已经把实验室的门给关上了,而实验室的门被合上之后就化作一片虚无,所以她也不可能再去追问祖母绿。
心中思考着这个“无关紧要”的副作用到底会是什么,翠雀迈步向着研究院外走去,但是很快,她就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虽然并不算很明显,但是她总感觉离开时通过的走廊,比自己来时的走廊长了那么一点点。
不仅如此,自己走路时的视野,似乎也有那么一些微妙的差异。
这种差异很快就演变成了不详的预感,在走出研究院之前,翠雀找了一面镜子,确认了自己现在的外表和之前没什么差异后,又拿出魔装,借助丝线的长度开始比对自己的身体数据。
很快,她就知道到底哪里不对了。
——自己的身高,好像又矮了两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