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格雷格来说,卸掉将领一职就如同休假一样,既不用向大型部队发号施令,就算躲在别人后头也不会有人发现。当然,在吕讷面前,他必须表现得异常沮丧,还要拼了命地寻求任务。
“既然到了我的麾下,就不要想过好日子了。”
图道尔忽然挺起了背脊,自从开战以来,他许久没有如此骄傲地面对格雷格了。他给“副官”牵来一匹好马,这样才能被称作“骑兵”。
格雷格忽然装起傻来:“抱歉将军,我是一名法师,或许我可以作夫人的护卫。”
“别开玩笑了格雷格!”图道尔笑骂道,“现在最想让你官复原职的人一定是陛下。”
失去了一名重要的步兵将领后,吕讷不敢轻易向前进军。格雷格带着兄弟们接连获得胜利,赢得了不少忠诚,而今意外失去了将军,军中士气异常低落,垂头丧气的样子简直不像是一支大胜之师。
狮卫人不再据城坚守,在城头挂上代表投降的白旗,并把狮卫旗帜扔下高墙。吕讷认为这座主堡尚有用处,现在它不仅居高临下,甚至还有一条不赖的护城河,只不过这是以所有城镇村庄为代价制作而成的。既然狮卫人已经投降,吕讷也不想在这里久留,他召集所有重臣,希望能选出一名合适的人选把城里的人引出来。“那么,”年轻的陛下环顾一圈站在自己面前的将领们,“谁愿意负责这个任务,离开我军的最前线?”
“我,陛下,我!”
说话的是一个“马夫”。他从图道尔将军的战马群里探出脑袋,朝尊贵的吕讷失礼地挥了挥手。吕讷扁了扁薄薄的嘴唇,把眼神移到别的地方,不过心里已经十分高兴了。“我留一个马夫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
“马匹的保养对军队来说还是非常重要的。”格雷格拍拍身边一匹高大的骏马,后者似乎并不领情,把一鼻子臭气都喷在他的脸上。
吕讷笑着摇摇头:“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格雷格卿。在彻底占领城堡后,你就可以带着你的士兵到前线来与我汇合。”
格雷格留守博凯尔平原上的营地后,吕讷就率领大军继续前进了。老肯特看着一排排离自己而去的士兵,心里并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偶尔在艰苦卓绝的战斗之间享受一下清闲,也是别的将军体会不到的事情。
吕讷站在格雷格身边,就会显得自己的更加瘦弱和年轻。他眯眼望向挂着白旗的巨大城堡,别有深意地问格雷格:“狮卫人可真是难缠啊,格雷格卿。”
格雷格耸耸肩:“博河从今以后为我们而流淌,狮卫人的难缠已经成为历史了,陛下。”
“城堡虽然已经洞开,但我担心仍然会遭到反抗。”吕讷回头看了看格雷格不足两百人的骑兵部队。“很多狮卫士兵都在怨恨我们杀死了梅戎公爵,事实上,我根本没有料到这场战斗会有这么大的进展。”
年轻的陛下向仆从招了招手,后者应声抬上来一口棺材,至于里面装殓着谁,格雷格用闻的就能认出来。“梅戎的尸体?您准备怎么做。”
“我听闻黑魔法可以暂时让人死而复生。”吕讷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正在强忍着被人挠痒的痛苦。“这具尸体就交给你使用了。”
格雷格立刻就明白了吕讷的用意,便皱眉笑道:“陛下你真是让人恶心。不过,在下就只能遵旨了。”
“谢谢夸奖。”吕讷说完本来已经准备离开了,才向前走了几步又忽然转过头来:“对了格雷格卿,你说城里有一名圣术高超的修女,是吗?”
“我不确定。”格雷格想起那个要留在教堂里连决堤博河都不怕的傻女人,不过她的名字他已经忘记了。
“一起解决掉吧。”吕讷轻描淡写地说道。
十二世陛下离开后,整个博凯尔平原终于回归了往日的平静。南方气候宜人,即使是深冬,平原上也是一片青青草地。杂乱的马蹄将杂草踩烂,露出淡色的土地本貌,不过一阵冷风之后,它就会重新昂扬起头,永远沉默着生长下去。破败的城楼在它眼里,也只不过是经不起摧残的脆弱之物罢了。
格雷格走近营地去看那些自愿接受法卫人保护的村镇平民。他们在营地吃好喝好,但吕讷一走,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他们只不过是难民,法卫军没有理由为他们提供珍贵至极的粮食。
大多数人已经得知博原上的战斗已经结束,狮卫领主梅戎公爵也死了。不过在格雷格看来,与其说他们正在害怕,倒不如说他们正在疑惑。士兵带他们去看被大水淹了一半的村子和镇子,很多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以后靠什么继续活下去。
“在陛下统一全王国之前,我们只能为各位提供暂时的庇护。”格雷格明确地通知他们。“你们要怎么生活、活在哪里都和我等没有关系。当然,根据约定,我们会为各位带回你们尚未死去的亲人。”
格雷格纵马来到河道被人为破坏的博河边上,在一处高地眺望镇子中央。平静的河水在房屋之间流淌,白色的教堂仍然是最瞩目的建筑,也许是被水花浸润过,屋顶的十字架在冬季的太阳底下泛着光。格雷格认为这只是自然光而已,并不是因为某些奇迹而产生的光泽。或许那个修女已经被淹死了,至少书都毁了。他想到。
黑魔法师扛着棺材走到小镇,只留下一名从图道尔麾下借来的士兵。这个年轻人亲眼目睹过格雷格的指挥,谁都会爱上这个男人的作战方式。“将军,”士兵站得笔直,“我来搬这口棺材吧。”
“我现在不是将军,充其量是个马夫。”格雷格把棺材放下,回头看了看那名士兵。“不过我叫你来当然是因为要用你。”格雷格使用了某种奇怪的语法,士兵不明白他的意思。“先生?”
“啊,不要在意,这是狮卫的口语。”格雷格摆了摆手。“说起来,你今年几岁了,家里都有些谁?”
士兵放下心来:“我今年十七岁,家里有父母和——”
士兵话说道一般,格雷格突然转身将手指戳进了他的眼眶里,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格雷格猛地将手指向外一来,鲜血随着一声惨叫泼洒在沉重的棺盖上。
“啊!”士兵捂着失去眼珠的眼眶大喊,但是周围只有博河涛涛的水声,离营地非常远。格雷格把夺过来的眼珠子咬在嘴里并扑向士兵,拔剑刺向士兵的心脏。士兵在惊愕的表情之下立刻死去,格雷格抓着他的身体,用那直接从心脏处泵出的新鲜血液在梅戎的棺材周围画下法阵,随后含着眼珠开始吟唱咒语。
翻遍格雷格的脑海,要把一个人复活成生前的样子其实有更柔和的黑魔法,甚至不需要牺牲任何人的生命,不过他还是选择把士兵亲手杀死——怎么说呢,一命换一命,这样才比较合理。
木棺开始动了。格雷格将干瘪的眼珠吐在一边,帮助梅戎的尸体打开棺盖。首先曝露在阳光底下的是梅戎的眼睛。他双眼黯淡无光,脸颊深深凹陷,比活着的时候更加弱不禁风了。他支撑着棺材边缘站起来,全身的致命伤都在不断愈合。格雷格摸了摸梅戎的肌肤,它干瘪、没有水分,只是一张皮罢了。
格雷格复原了梅戎的大部分外形,但心脏是被他确实地吃掉了。恢复意识的梅戎摸了摸空荡荡的心口,似乎有些失落。
“你叫乔尔·梅戎,你拥有你身前的所有记忆,但是你听令于我。”格雷格对梅戎说话,双眼变成了深邃的紫色。“现在,我命令你进入前方的城堡,将所有人全部杀死。”
此时,博原城堡里塞满了惊惶不安的狮卫士兵。他们已经开门投降,但是法卫人仍然没有过来占领城堡的意思。狮卫人以为是法卫人害怕有埋伏,就把所有武器扔进“新建的”护城河里,以此表示自己毫无反击的可能。
“为什么法卫人还不进来啊,”一个中年男人靠着城墙向外头张望,“我想见一见我的妻子和女儿。”他似乎打定了注意,反正他也没有任何盔甲和武器,想要就这样从城堡离开。
“给我回来!”
一个大嗓门的男人大吼着将中年人一把拎会墙后,扳过他的肩膀破口大骂,吐了他一脸唾沫星子。“你还算是狮卫人吗!狮卫人是不会投降的!”
“战斗已经结束了,我们已经失败了。”中年男人推开他的手臂,“连公爵都已经死了,还需要打什么仗吗?”他越说越笑声,虽然梅戎已经死了,但背叛自己的领主仍然是一项不小的罪名。“你、你就不想见自己的家人吗。”
“我们,就是家人。”男人抓着狮卫同胞的衣领龇牙咧嘴地说道。“我们就是家人,不是吗?我站在这里战斗,就是为了你这样的窝囊废,和你那群妻儿,不是吗?想想你以后成为法卫人的走狗的样子吧,说不定现在、就在我和你说话的档口,你的女人正在享受法卫的‘海岸风情’也说不定。”
中年人被激怒了,他咬住男人的耳朵,让他大声的惨叫。这个男人的嗓门原来就大,因疼痛而喊叫时甚至能产生回音,让围观的狮卫人不得不捂住耳朵。
“如果公爵大人还在的话!”中年人又害怕又生气,他骑在男人的身上,一拳一拳打歪他的鼻子,“如果公爵大人还在,我当然就会继续战斗啊!”
“公爵......”
一名士兵惊骇地瞪着前方,好像看见了鬼一样脸色变得苍白,中年人还没有发现异样:“是啊,公爵!就是梅戎公爵,对吧!”
“梅戎公爵还活着!他回来了,还骑着马!”
中年人和挨打的男人都吓得呆愣在原地,一声马嘶从城堡外面传来,犹如胜利的凯旋叩击着所有狮卫人的心扉。
“怎么回事,难道你们已经投降了吗?”
梅戎天生体弱,颤抖的声音中夹杂着盛怒。狮卫士兵全都出城迎接,跪倒在地接受领主的责骂。
“对不起,公爵大人,我不知道您还活着......”中年人说道,“我们已经把武器全都扔在城外了。”
梅戎低头瞥了他一眼,慢慢走到他跟前。中年人不敢抬头看他,一直盯着公爵肮脏的皮鞋尖。当然,这将是他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件东西。
“啊!”一个年轻人尖叫起来,他看到中年人的头颅滚向自己。
梅戎甩掉长剑上的血。“你们轻易相信了敌人的谎言,还开城准备投降,这些事等我将法卫人赶出领土后再找你们算账。”
狮卫人又惊又怕,但都振奋不已,公爵大人已经回来了,而且还要战斗到底,还有什么比这更鼓舞士气的呢。“您就是我们的救世主,大人!”大嗓门的男人快要五体投地了,眼泪在他蒙着尘土的脸上流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情况大好。格雷格停止施法,从博河边离开。梅戎的尸体一直在按照他的指令办事,至于具体要怎么做,这都不归格雷格管。他回到法卫营地,发现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还在,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士兵,为什么这些人没走?”
“他们看见城堡大门又关上了,”士兵说道,“看来狮卫人选择反抗,我们要通知陛下回来吗?”
“哦,不需要,这点小事而已。”格雷格挠了挠头。“现在营地里还有哪位爵爷?我现在只是马夫,没有指挥权。”
“陛下不在,您可以对我们发号施令。”士兵讪笑,“现在营地里没有爵爷,只是一些伤兵,如果要再开战,可能对我们不利。”
另一边,“梅戎公爵”已经开始下令重筑工事,还派人把护城河里的武器捞回来不少。拥有了护城河环绕的城堡防御力度反而又加强了,公爵还向众人保证,三天之内,数位伯爵的援军就会抵达博原。
现在,梅戎的眼就是格雷格的眼,他要将城里的一切尽收眼底,以免到头来还是要攻入城堡。防御工事里只有区区数百人,这些人的家人都在法卫人手里,却还是决意据守城池。他们大多是三十岁以上的中年人,体力已经跟不上寻常士兵了,搬动重物时气喘吁吁。
唯一值得梅戎注意的是那个大嗓门的男人。他全身平民打扮,是临时被收进城里当作士兵用的,但大家似乎都愿意听他的话,或许是因为他们不想听到他大喊大叫。
“过来,聒噪的人。”梅戎摆出笑容让男人过来。“你是哪里人?”
“我就住在城下的小镇里。”男人有些失落,因为公爵并没有问他的名字,这样很难让他记住。“我、我叫山姆,我的房子已经被大水冲毁了。大人,如果赢了这场仗,我希望能在狮卫城拥有半亩田地。”
山姆说话的时候梅戎正在想别的事情。他发觉说话声停了才反应过来:“哦,是吗,我知道了,下去吧。”
当日傍晚,梅戎将所有能拿起武器作战的人全都召集在城门后,他身着法卫回收的狮卫盔甲,看上去有些不合身形,所幸没有哪个贱民会在大人发话的时候抬头看他,所以还不会被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