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物资量,听上去好像很多。”一位代表发言了,“我们拿得出这么多东西来吗?”
“光靠圣主一地可能会不够。”吕讷的语气没有发生变化,“但要是全王国协力,这些量不会有什么困难。”
法卫一地造成的损失,竟然要王国全境来弥补,听上去有些可怕。市民们给出的拒绝理由是,圣主拿不出那么多,而对于无法上陆的海盗,渔民们可以暂时转为农作生产,等风头过去,再出海捕鱼。“听说法卫作物产量低下,有了渔民的帮助,情况说不定会有所好转。”
伊斯滕携众儿子也参加了会议,就静静地坐在代表们的对面。伊斯滕并非不愿意帮助吕讷,如果他肯减少一半的要求量,陛下就可以立刻派出运输队。
“不行。”吕讷又当众坚持自己的要求,分毫都不打算减。代表们也不想和亲王闹僵,他们承诺,会将物资分批,以五年为限送到法卫,这才让吕讷答应下来。接着进行投票表决,既然是代表自己提出的建议,自然以多数赞成通过了。
亲王拍了拍手:“很高兴能和各位达成共识,那么我们开始下一项议题。我在圣主城内发现一处窝点,里面都是污秽不堪的歹徒,这实在是影响城市的发展。所以我提议,派出部队进行清理,把所有居住在那里的人暂时扣押,有罪的审判,有病的治疗。”
这项议题没有什么可辩驳的,大家一致认为污点必须清除,而亲王提出的解决方法也很得民心,几乎没有人不同意。
只有伊斯滕耷拉下肩膀,那里虽然脏乱,却给他带来了不少“美好的回忆”。现在儿子一回来,就把他从美梦中惊醒,不由地觉得失落。
清理窝点的任务落在吕讷头上,伊斯滕拨出一批圣主城士兵供他调遣。吕讷一刻也没有耽搁,领着士兵就冲向那扇隐秘的大门。强壮的士兵几脚踹开门,提着武器列队进入,不一会就传出了惊声尖叫。
士兵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打算,只是用利刃指着里头的居民,让他们自行跪在地上束手待擒。一些喝多了酒的,疯疯癫癫想要冲出包围,士兵这才将出手将他打翻在地,率先用绳子绑好。
吵闹声引来了围观的市民,他们看见门口站着法卫领主,觉得非常新鲜,在一旁评头论足。圣主士兵扛着一个个被死死捆住的罪人扔上囚车,不少人什么都没有穿,吐得地上一片脏污,令围观者厌恶地向后退了几步。
吕讷很满意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禁露出了微笑。既然不可以直接惩戒伊斯滕,用这样的方法让他消沉也挺爽快。士兵们的工作即将完成,囚车带着最后一批人上路后,吕讷也准备回到自己的马车上,从众人眼前消失。
突然,一个金色的身影从他的眼前一闪而过,马上就要隐没在人群之中。吕讷转头看去,竟然发现一个留着金发的小女孩,她提着篮子,用鼠色的眸子看着吕讷。
只有查美伦家族的人才有金发。吕讷一个激灵,重新从马车台阶上倒退下来,女孩似乎意识到了危险,挤开身后的人快速逃离。
“士兵,把那个金发的女孩带来!”吕讷向前一指,士兵们立刻跑去,推倒了不少围观的人。场面立刻变得混乱,市民没方向地四处推搡、逃跑,士兵根本没办法跟着那个女孩,不一会就不见她的踪影了。
吕讷确信自己看到的是金发,但已经不可能继续调查下去了,只好叫回士兵准备撤退。这一来一回,不知道踩死了多少无辜市民,等到彻底安静下来,狭窄的巷子里果然躺着几具尸体。
是夜,吕讷心情舒畅,站在原来居住的寝宫阳台喝酒。如果早早让他当家,圣主城里这些隐秘肮脏的地方绝不可能存在那么久。他望着城市北门的方向,期待克洛维来到他们曾经一同居住的城市。
克洛维亲王果然于次日正午抵达圣主城。他来时已告知父王,查美伦一家一同迎接了他们的亲人。克洛维先和父亲等人一一拥抱问好,最后站在了吕讷面前,两人同时露出会心的微笑,最后张开双臂重重地抱在一起,吕讷还用自己那瘦弱的身板将克洛维抱离地面,发出爽朗的大笑。
“鸦卫城如何?”查美伦们在剧院看戏时,吕讷歪着头轻轻问克洛维。
克洛维笑着耸耸肩:“什么东西都是白色的:白色的风景,白色的衣服,连我的脸都变白了。”成年后的克洛维开始显现出应有的气质,不再像小时候那般随心所欲了。
“我也觉得你白了。”说着吕讷就在弟弟的脸上捏了一把,“嗯,还变得有弹性了。”
“嘿!”克洛维皱起眉头,但笑容愈发浓了。
他们正在看得戏是一段感人的爱情故事,最后有情人一同纵身跃如大海,摆脱了恶意中伤者的纠缠和命运的束缚。老国王看得用情,他站起来高举酒杯,为戏中的角色流露同情。
吕讷看了伊斯滕一眼,继续贴在克洛维耳边:“父亲准备为你找一个王妃。”
“什么?”克洛维瞪大了眼睛,说实话,他和吕讷长得分外相似,后者以为自己在照镜子。“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其实这就是我唤你来的原因。”吕讷为向弟弟隐瞒这件事而开口道歉,“你瞧,你今年也二十岁了,是时候找一名伴侣了。现在,算上小库宁,我们六兄弟全都没有结婚,父亲早就愁得满头白发了。”
“这、应该先由哥哥们开始才对。”克洛维说话支支吾吾,看向别的地方。
“这都是安排好了的,到时你就在其中找一个顺眼的就行了。”吕讷忽然变得强硬起来,戏剧正好结束,众人准备退场,兄弟俩不再谈论此事。
吕讷了解克洛维的性子,这件事足够他一个人烦恼一段时间,所以即使伊斯滕根本就没打算为他包办一场婚姻,吕讷也可以把它变出来。看完悲情戏剧的国王还意犹未尽,他又想到了自己和刚刚被倒回的安乐窝,连流泪的念头都有了。
“刚才的戏剧很不错,”吕讷和父亲走在一起,“我想起了自己不足一天的爱情,真是如同一场噩梦。”
伊斯滕知道这桩婚事。吕讷在“王妃”死后发出婚礼请柬,又在稍晚一些时候发出王妃已死的消息。对于父亲,吕讷给出的理由是“她酒后吐出爱慕虚荣的真言,我一气之下令人杀了她。”这样一来,老国王碍于面子,没有去法卫证实这件事可靠性。
“鉴于我亲身经历的悲剧,父亲。”吕讷故作悲伤地顺了顺额前的头发,那是他刻意留长的。“克洛维的婚事一定要您来包办。不仅是他,拉尔和哥哥们的也必须这么做,只是因为今天他在这里,机会难得。如果再不行动,他也会像两位哥哥一样迟迟不结婚的。”
伊斯滕觉得吕讷说得有道理,他一直都觉得吕讷是儿子之中最深思熟虑的,国王之位非他莫属。陛下点头答应下来:“近期就办,如果你想负责,就去做吧。”
“不了,”吕讷握住父亲的手,“您是我们的父亲,现在是您体现出关爱的时候了。”
很快,为克洛维亲王征婚的公告就张贴在了圣主城以及境内各大庄园,但是人言的威力已经将它推向整个王国。陛下将征婚的地点选在靠近鸦卫领地的某个公爵庄园里,这样新人就可以尽快完婚,高高兴兴地回到鸦卫城去。
公告上没有提及婚嫁的标准,只要是女性,不管是公爵之女、弄臣之女、贫民之女、就算是母猪,你也可以排队前来征婚。当日的公爵庄园人满为患,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声音。吕讷想起了自己征婚时的场景,大抵也是如此。
克洛维一脸怒容地坐在高台上,俊俏的脸庞充满了威严。虽说是为他寻找伴侣,国王陛下一直控制这场面,到底要找什么样的女人,最后还是由伊斯滕说了算。
伊斯滕的标准很高,要年轻貌美、品德高尚。贵族之女尚有谱系可以查询她们的履历,等到了平民,一切就都乱了套了。
“这是我的女儿,陛下。”一位老父亲在女儿身旁手舞足蹈,“她是村子里的织布好手,她织出来的布,用上好几年都不会坏。”
“我们家并不缺少不料。”伊斯滕委婉地拒绝了他,挥手要求下一位来。
看来赛克罗和贝瑞德至今没有找到配偶并不是偶然,查美伦家的人都又挑剔又骄傲,其实伊斯滕心里也在寻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出来,她最好是某名公爵治下伯爵的女儿,这样既不辱皇室之名,又可以巩固家族力量。
一天结束之际,所有前来应征的人都会被赶出庄园,第二天再来排队。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天,克洛维常常犯困睡着,还得清清嗓子,确保自己不会哑掉。终于熬到晚上,他离开高台走向庄园主堡,准备好好休息一番。
吕讷知道克洛维很累,悄悄地从背后靠近他,把双手放在弟弟僵硬的肩膀上。克洛维先是吓了一跳,随即闭上了眼睛。“嗯......这么纤细的手指,一定是吕讷哥哥。”
“我以为你会猜你的某个侍女。”吕讷笑着走到弟弟身边。
克洛维摇头道:“她们的手上结着茧子,比你粗糙多了。”
吕讷进了克洛维的房间,说是要帮他按摩肩膀。这可是难得的好事,克洛维没有拒绝,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等哥哥的手落在肩膀上。
吕讷的手指细细长袖,骨骼清晰分明,力道轻柔地像是划过春天的微风。克洛维觉得觉得很痒,嘻嘻笑了起来,吕讷觉得他不正经,便停下手来:“这是什么反应。”
“太痒了!”克洛维抓住吕讷的手,“重一些,我都感觉不到你。”
吕讷用尽了力气也就那点效果,但克洛维已经觉得很放松了,肩膀也不像刚才那么僵硬。他瘫倒在椅子里,解开几颗衬衣的钮扣。“我不想找什么王妃,一点意思都没有。”
“这是父亲的命令。”吕讷从上往下看着克洛维精致的锁骨,它像雪一般洁白,甚至有些剔透。
“父亲根本不了解我!”克洛维激动,“世上男女可有真情实感,可能纯洁无暇?他只不过是想有人继承血脉,既然这样,只要赛克罗哥哥结婚就好了!”
吕讷的沉默让克洛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他站了起来,脸上有些红。“总之,我不想结婚。”说罢就离开房间,出去冷静一下。
征婚第四天,克洛维在台上不敢看不远处的吕讷,昨夜的疲惫让他说出了不该说的话。吕讷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弟弟,用手挡着自己的嘴巴,但从那弯弯的眼睛看来,他应该是在笑。
伊斯滕还在为儿子甄选王妃,一个又一个女子被他挥手遣走,看来又是没有结果的一天。
总管悄悄上台,稍有些失礼地打断陛下的思路。“非常抱歉打扰您,陛下。可我必须提醒您,今天有一名贵客也在行列之中。”
来了。吕讷自信地翘起一条腿。
一辆由百名士兵护送的白色马车停在了庄园大门外,管家为车内的主人打开车门。门内探出一条匀称的小腿,在白雪中微微发光。车旁的女管家伸手过去,搭住主人纤细的手掌,这时的女管家竟然脸红起来,背弯得更低了。
从车上下来的是个女人,穿着玫瑰红的长裙,披着厚实漂亮的鹿皮披肩。头巾将她的长发藏了起来,但还是有几绺褐色的发丝垂在脸颊边。腰间的束腰将胸脯拱起,雪花落在她没有遮掩的手臂上,让人担心她是否会因此着凉。
她有一对狭长的眼睛,即使不做任何表情,都会让人以为她在对着自己笑。不纯正的黑色瞳孔里,稍稍带有一些紫色。她真正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会出现一对小小的酒窝。
两名女侍为她提着红裙,身边飞着几颗由一位女法师操控的火球,不致女主人穿臃肿的保暖服饰。她每踏出一步,火球就会为她消融地上的积雪,升腾的雾气让她变得虚幻缥缈。
“贵客正是英菲宁女伯爵。”伊斯滕身边的总管红着脸悄悄说道。
伊斯滕同样老脸一红,或者说,在场所有的贵族的脸都红了,即使是自认清高的克洛维,现在也难免羞愧地低着头。只有不明所以、觉得此人美丽的普通平民们,还瞪大了眼睛,极力将她装进自己的心里。
英菲宁摇着胯走向陛下,向每一位偷偷瞄她的爵爷问好。伊斯滕故作镇静,热烈欢迎了她:“您好,英菲宁伯爵,原来您也得到消息了?我还以为消息即使传到鸦卫,您也会嫌犬子太过年轻。”
英菲宁眯着眼轻轻地笑:“陛下如此伟大,您的儿子当然不会差到哪去。更何况,我们也是老朋友了。”女伯爵似乎意有他指,斜睨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克洛维。吕讷则在一边发暗火,好小子,我算尽机关,无论如何也算不到你早就认识这个女人。
伊斯滕是出了名的爱慕美女,英菲宁自然也在他的追求名单之内。在场所有贵族和爵爷都对她动过心,而且最最重要的是,英菲宁至今还是处子之身。
如此美艳又贞洁,全王国都不可能再找出第二个人来。伊斯滕几乎是立刻下定了决心,就算英菲宁嫁给克洛维,对儿媳下手也比以前更加简单。
其他前来应征的女子看到英菲宁的容貌,就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悻悻地从庄园离开。英菲宁转头看着吕讷,眼睛还是弯弯地笑着,皱起的眉头里却充满了哀怨。吕讷挥手招来一名侍从,偏头和他说了几句。侍从从庄园的马厩里牵出一匹高大神骏的马来,英菲宁立刻就松开眉头,笑意变得更浓了。
婚礼即刻举办,宴会所需要的食物、教士早在几天前就已经送到庄园里,新人们只需要稍待片刻。克洛维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但他不敢说出来,因为他和所有人一样,碰过英菲宁的身体。如果她把事情说出来,克洛维一辈子的名誉就算是毁了。
宴会如期开始,英菲宁花了几个小时换上婚礼用的白色礼服,肩上披的是雪狐皮制的披肩。教士和国王一同为他们作见证,伊斯滕看着面前的克洛维,有了英菲宁,就算相隔再远,儿子也不会再缺失母性的爱了。
克洛维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誓约,娶英菲宁女伯爵为妻。至此,国王收回了女伯爵的封地,所属仆从、士兵和下辖的贵族重归王国所有。如果克洛维有意离婚,他将受到责罚,封地也会原封不动地归还英菲宁。克洛维给妻子戴上戒指,他看到英菲宁向他舔了舔嘴唇,一副要吃了他的样子,手一抖将戒指丢在了地上。
戒指咕噜噜滚了出去,撞到吕讷的靴子才停下。吕讷弯腰拾起,抬脚走上新人所在的平台。
克洛维紧闭双唇,浑身颤抖地盯着吕讷,后者也一言不发。两人交接戒指的瞬间,吕讷碰到了克洛维的手指,突然他张开手掌将弟弟的手牢牢抓住、克洛维抬高视线,看到了吕讷无比痛心,充满晶莹的眼睛。
在场众人只以为是深深的兄弟情谊,不禁也为之动容。只有英菲宁轻轻冷哼一声,还催促教士婚礼继续。吕讷松开手,让克洛维把戒指戴在英菲宁的手上。
婚礼仪式完成,两人正式结为夫妻,人们起身鼓掌庆祝,拥着新人前往大厅用餐、狂欢。伊斯滕着实为儿子感到高兴,在宴席上多喝了几杯。
宴会一直持续到午夜,席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横躺着的爵爷,酒杯倒在桌角,滴着残留的酒水。伊斯滕扑倒在椅子上,不知道在像谁举杯,说了几句漂亮话,然后倾斜酒杯,失手将它丢在地上。满堂都是人们的呢喃低语,如同无数魔鬼悄悄念咒。
英菲宁毫无醉态,坐在最高的席位上翘着一条腿,无聊地俯视着渐渐安静的宴会厅。吕讷从墙角变走出来,为自己的杯子斟满酒水,边喝边向英菲宁走去。英菲宁王妃来了兴致,换一条腿翘,等着吕讷过来。新婚之夜就要出轨,想想还有些浪漫。
然而,吕讷今夜的目标并不是她。他走到英菲宁面前,忽然转身来到已经醉倒的克洛维面前,一把将他抱起。英菲宁的笑容僵住了,眼睁睁地看着查美伦兄弟一同消失在大厅后的走廊里。
克洛维被移动时的摇晃弄醒,大厅外冰凉的空气让他恢复了一些意识。他以为是英菲宁抱着他,所以稍稍挣扎了一下:“还、还不是时候。”
“不是什么时候?”吕讷哈哈大笑,事实上,他已经因为抱着克洛维走了一段路,脸憋得通红。
“哥哥?”克洛维惊讶地挺起上身,“您竟然抱得动我?”
“说实话,你比我想象中的要重。”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在英菲宁面前装模作样。
克洛维要求自己走,吕讷将他放下,掩饰了一下自己抹汗的动作。克洛维扶着墙壁想要回房,但一想到英菲宁可能在那里等着他,又停住了脚步。
吕讷看出了他的心思:“英菲宁不在房里。如果你担心的话,可以去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