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讷此番回圣主,并不是为了什么物资。市民代表难得作出了正确的决断,亲王是真的在无理取闹,援助请求上粮食和建材的量都大得吓人,足以再造一座卫城出来。所以,方汀所说“失去理智”的情况永远不会发生在吕讷身上,他冷静得如同河边的一块石头,大家就是害怕这样的人。
按理领主长途跋涉去都城,都会带一名信任的随从,历史上已经有数不清的人物暴死于暗杀了。然而这次,吕讷方汀、图道尔、甚至是格雷格都没有带,而是选了几名法卫的美女与他同行。
法卫女人如大海一般活泼可爱,脾气更是令人捉摸不透,有时她生气只是因为海鸥没有为她停留。这样的女人会让亲王枯燥的长途旅行变得有趣,有时甚至会忽略掉她们姿色上的不足。
吕讷叹了口气,召一位侍女入他的马车。士兵刚刚把门关上,吕讷就把侍女的衣物扯开,后者尖叫了一声,赶紧遮住失礼的地方。“我没想到,原来风度翩翩的吕讷殿下也会有如此......热情的一面。”不光是她吃了一惊,连外头的士兵都愣住了,还在犹豫要不要打开车门看看里面的情况。
吕讷挥手命令侍女把手拿开,然后就静静地盯着她看。“等到了圣主城,我可能就看不到这样的景色了。”
这位侍女有些腼腆,手拿开一会又下意识地遮住。“看来陛下管得太严,把您给憋坏了。可是大家常说,十一世陛下最擅长的就是四处留情。”
“父王倒是不怎么管这些。”吕讷用侍女的衣服把她的手绑在脑后,接着重新坐回座位。“是因为克洛维的缘故。”
“克洛维殿下?”侍女边说边扭来扭去,令吕讷变换了坐姿。“是当今北方鸦卫的领主、您的弟弟?可我听说他是——”
“别说这个了。”吕讷皱着眉头打断了她,把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刚才你说到我的父王擅长四处留情?我想听这个。”
“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侍女和亲王嬉笑起来,再后面的话听不见了。
吕讷亲王正值壮年,有些需求非常正常,护卫他的士兵多是羡慕。不过王妃被人刺杀的阴云尚留在宫廷守卫们的心中,他们不知道这次是否会有女士遭殃。关于那次暗杀,有人猜测是亲王的仰慕者所为,而更多人相信是场意外,谁都不愿承认嫉妒过那个丑陋的女人。更有阴谋论者,怀疑整件事就是吕讷一手策划的。
除了和侍女说些令人害羞的话,吕讷还在着手给一些人写信。第一封写给法卫城的长老团。再聪明的人也会出纰漏,吕讷将没有嘱咐到的事情陆续写在信上寄回法卫城,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关于海盗的处置。如果他得知格雷格早已经率军出海,不知道会是怎样一副脸色。
在信使出发之后,吕讷一直心不在焉。一离开法卫城,他才意识到自己有那么多事情需要担心,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彻底变成一个法卫人了。一想到这里,吕讷心中就无比愤怒,他应该是一名纯正的圣主贵族,生来无比高贵优雅,而不是为了在法卫吹海风而存在的。
“几年前,爱嚼舌的人都喜欢谈论各位王子。”侍女不小心打开了话匣子,好像她知道吕讷心里在想什么。“赛克罗殿下正义凛然,贝瑞德殿下强壮健康,而您无疑是所有少女的梦中情人。”说着她便倒在吕讷的怀里。“另外三位小王子虽然年纪尚小,但是看上去都......非常可口。”
“原来市民们都是这么看我们的。”吕讷有些嫉妒,他的哥哥被人冠以高尚的品格,而他却只是可有可无的情人。
长老们收到亲王的命令之后,再也不敢那特权随意差使人了,大臣们终于过上了清闲的日子。“殿下在的时候,总是不停地巡查城内各处。”图道尔用力地伸了个懒腰,“年轻人就是有力气。”
“冲在最前头的将军才是好将军。”格雷格对亲王的印象又高了不少。
“至于这点时间,我就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了。”图道尔边说边拿出一本厚厚的书,上面都是他自己的笔迹。
图道尔的笔迹带着圣主人特有的高贵风格,每个单词的最后一个字母上都拖着特别的尾巴。一些老学士时常使用古时的单词拼写法,看上去冗长累赘。图道尔怕麻烦,只是稍稍在词尾提起笔尖,显得轻松诙谐。
格雷格饶有兴致地拿起书本:“我看看。《国王的情妇》,是写什么的?”说着就翻看了起来。
“我在陛下身边担任近卫,”图道尔似乎非常自豪,“他最常拜托我做的事情,就是帮他离开君王主堡,到圣主城各地去寻找女人。”
“原来传闻是真的。”格雷格经过图道尔的指点,读到一段在朝圣日的夜晚,国王在圣主城最最阴暗的角落,趁着人的本能作祟,将一名来历不明的女人掐死在自己身下的故事。他惊讶地摇了摇头,又向后多翻了几页。
“可惜的是,现在我已不再是近卫。”图道尔收回著作,“这本书也就到此为止了。我想我会在不久后找人复写,然后出售赚钱。”
“能在这之前就抢先读到真是我的荣幸。”
第二天,图道尔闷声走入大厅,看上去脸色很差。他径直坐在格雷格旁边,整个身子都倒向椅子。“殿下命我暂时不要把书的消息放出去。”
格雷格愣了一下:“书?什么书?”
“《国王的情妇》啊!”图道尔仰面哀叹,“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他完成了。”
“你把这种事告诉殿下?”格雷格原本想笑,但转念又换了一种问法。“为什么殿下会关心这种事情?”
“他很早就知道了,”图道尔和吕讷关系一直很好,“是他支持我写下去的。”
吕讷进入圣主地界后,王国迎来了真正的冬季。一到这个寒冷的日子,他就会想到远在北方的弟弟克洛维。他穿起厚重的熊皮大衣,即使如此,他那孱弱的身体仍然感受到寒冷。这才冬季伊始,更不用说克洛维和极北之地、高耸雪山上的鸦卫城了。他一定冻得要死,吕讷心疼地想着。
目前,已经有三位王子离开都城,成为统领一方的亲王。往好处想,他们是王国五分之一领土的所有者,领土内的一切都属于他们。然而另一方面,他们必须听从国王的命令。
人们都说伊斯滕是个好国王,他听从人们的意见,设立市民代表团,几乎每一件事都要询问城里的市民,为所有人谋福就是为王国谋福。但就是这样一位君王,他竟然连续将自己的三个儿子赶出都城,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一声。
伪君子、骗子!吕讷紧紧咬着牙,如果他能把眼光放在自己的儿子们身上,而不是到处去寻女人,王储之位绝不会轻易轮到赛克罗来做。
离开圣主后,克洛维一直有和吕讷书信来往,但后者回信的次数不多。信上大多是关心哥哥的话语,因为他知道,所有被册封为亲王的兄弟之中,吕讷一定是最不甘心的。
“法卫有全王国最智慧的法师,”克洛维在得知吕讷被册封后曾立刻写信给吕讷,“我曾去过一次法卫城,高高的主堡主堡顶端夜晚会发出蓝色的光芒,海上的水手可以将它视作灯塔,所以他们永远都不会迷路。父王让您去法卫,一定是想让您成为法卫和查美伦家族的灯塔。”
今天,查美伦再一次拿起笔,准备久违地给弟弟写一封信。笔尖在纸上停顿了好久,迟迟没有落下,吕讷皱起眉头,最后还是把笔收起来了。
一旁的侍女有些疑惑:“您不打算给克洛维殿下写信了吗?”
吕讷摇了摇头,重新捏住笔。直到侍女因为无聊沉沉睡去,他才开始写字。
信使带着亲王的亲笔信启程前往鸦卫,吕讷命令他务必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克洛维亲王的手上。他马不停蹄地穿过低地和山脉,在河边修整换马,最后进入大雪纷飞的鸦卫领地。但是这段路程,他就用掉了三天时间。
他刚刚看见白色的边境堡垒,一队士兵就踩着雪快步向他走来:“来者何人?”
“吕讷·查美伦殿下的信使!”他挥了挥手里金色的旗帜,这代表了他为皇室服务的身份。“我要在三天之内见到克洛维殿下。”
鸦卫守卫为信使指名了捷径,果然在第六天送到了鸦卫亲王的手里。这位殿下即将二十岁,常年深居气温低下的鸦卫城内让他的肌肤也变得雪白剔透。他一听说是哥哥吕讷的来信,立刻瞪大的金色的眸子:“快点,呈上来。”
克洛维急着打开信戳,一看到吕讷那优雅的笔迹他就觉得分外亲切,眼泪几乎要流下来了。
“亲爱的弟弟,”吕讷在信中写道,“很抱歉我很久没有和你写信。这几天我前往圣主城,路上孤单无聊,我第一个想起了你。”
读到这里,克洛维提前结束了正在进行的会议,没有什么比读哥哥的信要来得重要。他一起身,身边的侍从就把厚厚的大衣为他披上。
信上絮絮叨叨写了很多查美伦兄弟在圣主城时的童年往事,令克洛维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我记得那时父亲和贝瑞德练剑,哥哥很快就被打趴在了地上。父亲和赛克罗哥哥都在等他自己站起来,我走过去扶他。你和拉尔呢,竟然在门口大哭起来,还喊‘不要打哥哥’,惹得我们都笑了。”
克洛维又笑了。事实上,吕讷没有写的事情克洛维也知道。他听到父亲教育贝瑞德,“如果以后吕讷不在你身边,你该怎么办”,夜里吕讷和伊斯滕还为此争论了一番。
“回忆已经无法满足我对你的思念,亲爱的弟弟。”吕讷在最后写道,“请你来圣主城,和我这个不称职的哥哥见上一面。这样,就算是回到法卫城,我也能安眠一段日子了。”
读完信的克洛维立刻抬起头,和侍从说自己要去圣主城。侍从立刻准备足够的衣服和各类出行物品,一路的护卫自然也要足够。
克洛维离开圣徒山的第三天,吕讷亲王抵达圣主城。他知道克洛维不会那么快到圣主,率先进入城内。圣主守卫看到亲王大驾光临,全都吓了一跳,他们根本就没有受到任何通知,因为吕讷骗那些堡垒守卫无需通报。
身在君王主堡里的查美伦一家自然也是一惊,贝瑞德第一个出城迎接,给吕讷一个大大的拥抱:“吕讷!怎么不告诉我们你来了?”
“我要单独见父王。”说着吕讷痛哼一声,“你是不是又变壮了?”
伊斯滕和赛克罗一同出面迎接吕讷,他们一一和他拥抱,寒暄之后陛下才问他:“怎么这时候来?”
“我只是想念我的哥哥们,来看一看。”吕讷停了一会。“事情也是有的,关于我要求的那批物资。”
“你要求的太多。”伊斯滕一边遣退其他儿子们一边和吕讷往主堡内走,“市民代表驳回了请求,我想你已经读过信了。”
吕讷跨步与伊斯滕并肩:“市民代表不一定了解法卫的情况,除了白金湾海盗猖獗,渔民不敢出海,作物收成更是一年比一年差,已经有数个小镇、村庄的住民逃离法卫了。”
“我也不想重复信上的事情,”吕讷没等父亲开口又继续说,“这次来我只是想和您还有其他亲人见个面,仅此而已。”
既然都这么说了,伊斯滕也没办法继续和吕讷争论这件事。吕讷邀请他一同出去走走,伊斯滕甚是欣慰,往昔心高气傲的吕讷从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看来让他去法卫、又把图道尔交给他,都是正确的决定。
两人走在圣主城纯白色的街道上,放眼望去,空中都泛着微光,随随便便就能看见彩虹。伊斯滕经常出入城市,市民们对与在街道上见到国王陛下并不惊讶,礼貌地问好行礼。至于吕讷,大家都有些陌生,但因为和伊斯滕一样都出身查美伦,所以同样被亲切了。
“圣主城看上去永远是那么光鲜亮丽。”吕讷踩在阶梯上,低头俯视没有一丝污垢的广场,中央的圣女雕塑高举一个碟子,清水从中源源不断地向外涌出,鸟儿飞来饮水休憩。“然而各种疾病仍然会找上这里的市民,我时常想这是为什么。”
父子俩越走越偏僻,直到身边的行人不断减少,伊斯滕才发现了问题。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个侍卫,后者同样露出了警戒的神色,稍稍握紧了手里的长斧。吕讷看似没有带一兵一卒,然而周围暗巷颇多,谁也不知道会从阴影处钻出多少歹徒来。
吕讷忽然转身,从伊斯滕失去青春弹性的老脸上看出了戒备和疏远。他分外失望,原来父亲也会防范自己的儿子。“最近我终于找到了原因,”他接着刚才的话题。“不管是哪里,只要有城市、有人,肮脏的东西就会出现。”
伊斯滕终于记起自己到底身处何处,他的面前正是那晚图道尔带他来的那扇大门,现在它正紧紧锁闭着,和墙壁没有什么区别。
吕讷知道这个地方,只要稍稍装作顽劣的样子,城里的下人都会推荐爵爷们到这种地方转一转。他指着伊斯滕身后的侍卫:“你们,把这扇门打开,将里面的所有人全部扣押至牢房内。”
“等等!”伊斯滕觉得后背刺痛,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脸色。他制止了正要上前的士兵:“住在这里的是普通市民,你没有权力无辜逮捕他们。”
“他们在这里危害城市治安、**、制造疾病,这些罪名本可以处刑,但我现在只是要逮捕他们,日后审判。”说着吕讷又向守卫挥了挥手。
伊斯滕有些恼火了,好像要极力维护什么似的。“你说了,没有这个权力!如果你真要这么做的话,必须先召开市民代表会议!”
要放在一周之前,吕讷绝对会当场对着自己的父亲大吼起来,实际上他已经怒火中烧,“没有权力”这几个单词萦绕在他耳边,如同一道恶毒的诅咒。他强行忍下怒火,默念数字,深呼吸几口气,闭上眼睛说道:“好,就召集市民代表!向法卫城援助的事情,也一并解决了吧!”
吕讷一甩长袍下摆,从伊斯滕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返回君王主堡。伊斯滕还沉浸在紧张和后悔之中,他在吕讷的身影里看到了自信,好像已经得逞了一样。
吕讷是所有查美伦兄弟中最反对组建市民代表团的一个。“王国的事,当然只有皇家才能处理,怎么可以交给一窍不通的下等市民?”他这样反问伊斯滕,带着所有爵爷都会有的骄傲和理所当然。最后,要不是赛克罗的支持和伊斯滕自己一意孤行,市民代表这个头衔绝不会这么轻易地出现在王国各大卫城。
圣主城市民会议最多可有百余人参加,这些人可以是农民,可以是渔夫,只要在圣主城有一套房子,就可以申请成为市民代表。不过事实上,最多一次与会人数的记录是六十余人,并非所有市民代表都会在开会这一天有空。
今天到场的市民代表一共三十二人,他们穿着各异,但都能完整蔽体,为了开会,代表们都会精心准备自己最华丽的衣服,即使那只是粗麻布而已。
代表们全部到场后,圣主总管提前提醒他们:“由于今天讨论的议题设计法卫,所以在场的代表中必须超过半数和法卫有所联系,以维持会议的公平公正。”
“我,”一名渔夫举起了手,“我姨妈表弟的儿媳是法卫人。”
总管点点头:“算一个。还有吗?”
又一名猎人举手了:“我的狗是在法卫属的审判森林里买的,那商人只要了我二十铜币。”众人哄笑,更有一个人叫道:“那是因为你的狗天生瞎了一只眼睛!”
“算一个。”总管记了一笔,“不要一个一个说了,有关系的都举手吧。”
就这样,“和法卫有关系的”代表正好有十六位,占了总数的一半。总管满意地让他们把手放下,退到后头通知陛下会议可以召开。
吕讷上台前和一名市民代表通了眼神,那是一位地道的法卫人。后者向亲王点点头,接着不动声色地藏进了人群中。
大多数市民代表都在一间小得无法摆任何桌椅的房间里进行,但圣主城里的这间大厅无疑比国王的御前会议厅还要大上不少。吕讷走到台前,从屋顶上的小窗透进来,微微刺了他的双眼。
市民们依旧吵闹,吕讷皱着眉头猛拍桌面,他们就像学生一样排排坐在亲王面前,不过还是有人交头接耳。
吕讷开口了。“会议开始。这次会议有两项重要的议题,第一个,有关于对法卫城的物资援助。法卫城进来遭受到了海盗的猛攻,所以为了维持渔民们的正常生活,必须要有其它领地的援助。”
吕讷列出清单,其中包括供人生存的粮食、布料,修缮损坏建筑的石料、木料,赔偿商人因海外商路阻塞造成的损失等等,无论哪一项都数量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