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梅戎公爵的宣判,拉迪兰的身体慢慢复原,直到光溜溜地站在肯特一家的面前。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心口,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的看到了被他称作圣主的人物。拉迪兰感动地双膝跪地亲吻着大地,一边流泪一边默念称颂圣主的话语。
“现在,我判你们死刑,就地执行。”
许久没有说话的莉布丝突然冲了出来,趁拉迪兰还跪着的时候拿起剑刃碎片。锋利的碎片把她的手划破,但她丝毫顾不上疼痛,抬起拉迪兰的脖子,一下一下扎进他的心口。
格雷格已经没有力气阻止她了,他只能在雷斯垂德的搀扶下站起来,任由莉布丝像泄愤一般地动着。
拉迪兰露出冷笑,一把打开莉布丝手上的剑刃碎片。“现在已经没有用了,魔鬼。”拉迪兰张开怀抱向她展示他这副身躯的一切,心口上的十字伤痕已经消失不见,或许应该说它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一样,等到被莉布丝刺出的伤口全部愈合后,完整的胸膛令满头乱发的莉布丝不知所措。
“圣主给了我新的躯壳,现在的我是完美的了!”
莉布丝还没有反应过来,邓洛可突然从死人堆里站了起来,胸口还嵌着格雷格的长剑。他随手拿起利剑,从莉布丝的后背捅了进去,就像格雷格对他做的一模一样。莉布丝瞳孔一缩,口中流下鲜血,眼中渐渐失去了神采。邓洛可还没有尽兴,他握着剑柄把莉布丝顶在半空中,最后毫不犹豫地撤出剑刃,让血液泼洒在地上。和拉迪兰不一样,莉布丝的血是红色的,正常人一般的暗红色。
格雷格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由于暂时关闭了视觉,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雷斯垂德的颤抖。该怎么和他解释呢?格雷格嘲讽般地问自己。
“回我们的房子。”
雷斯垂德像失去灵魂的身体一样扛着格雷格一点点走向小庄园,年轻的他体力也到了极限,最后是把自己和父亲跌进屋子的。格雷格看到了地上鸡的残骸和一些猪肝,他知道莉布丝为什么这么做,所以立刻开始施法。
拉迪兰将不知死活的莉布丝交给梅戎和邓洛可,自己一边接近肯特庄园一边吟诵经文。耀眼的光芒从天而降笼罩住整个小屋,但即使是称自己得到完美身躯的拉迪兰所释放的圣术还是对小屋毫无作用,紫色的光芒在圣光中格外显眼。
红衣主教加快了吟唱的速度,与之加快速度的还有格雷格的吟唱。紫色的火焰将整间屋子包裹住,周围的所有尸体受到感应同时站了起来,但瞬间又被白色的火焰点燃。尸体们摇晃着残缺的四肢向拉迪兰爬去,总是在快要碰到他的一刹那被烧成灰烬。屋内的雷斯垂德也受到些许影响,痛苦地倒在地上呕吐起来,他把莉布丝交代他吃的生猪肝全部吐了出来,它代替了雷斯垂德自己的内脏。
拉迪兰从没见过这样的禁术,他意识到这世上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无知让他恐惧。圣术停顿的一瞬间,雷斯垂德背着格雷格冲出紫色的火海,以常人看不见的速度在地面上留下一线土尘。拉迪兰眼睁睁地看着两名黑魔法师逃脱却又毫无办法,因为更多的尸体站起来爬向他,让他不得不继续施法烧尽所有秽物。
雷斯垂德没跑出多远就一个踉跄将格雷格摔了出去,在地上呕吐起来,碎掉的猪肝没有消化掉,就等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处。所幸周围没有狮卫士兵包围,他们太害怕莉布丝和她的黑魔法,违抗梅戎的命令先行离开了。格雷格勉强站起来,拉着雷斯垂德想要继续跑,他们还没有离开狮卫城的范围,拉迪兰一边施法一边狠狠地瞪着他们。
雷斯垂德趴在地上,一把拍开格雷格伸过来的手,格雷格愣了一下:“我们要继续跑,否则追兵很快就会追上来。”
“母亲、母亲已经死了......”雷斯垂德留下屈辱的眼泪,“而你却什么都做不了......”
格雷格一拳打在雷斯垂德的脸上,抓住他的领口:“我是什么都做不了,但你也要背起一半的责任。现在,在想出怎么负起责任之前,先把你那一文不值的小命留好。”说罢将他扔在地上,自己向前走去。
梅戎派出两批骑兵,一批沿着逃犯的逃跑路线进行追捕,另一批往各个庄园下达通缉令。邓洛可不相信士兵的实力,很想亲自追上去,无奈心口旁边正横着一把剑。他很意外,自己受如此一击这么长时间竟然还能屹立不倒,心脏跳动的时候都能撞到剑身了。
拉迪兰焚烧完一地的尸体后,转过身来治疗邓洛可的伤势。他抓住剑柄就要把长剑拔出去,邓洛可吓得脸色发白:“会不会死掉?”
拉迪兰哈哈大笑:“你以为你到现在还能站着是因为谁?”
梅戎向拉迪兰道谢:“主教大人不仅帮我们除掉了魔鬼,还救了大师一命,在下无以为报,请大人入狮卫城一憩,我会准备好上好的佳肴。”
拉迪兰一时间没空理会梅戎的好意,他一边念诵圣典一边将邓洛可体内的长剑拔出来。金色的光芒立刻笼罩住可怖的血洞,黑色的淤血倾泻在地上,令邓洛可顿时身体一松,脸色也红润不少。
“多谢公爵大人的好意。”拉迪兰不仅得到的圣主赐予的身体,还让狮卫欠了一个大人情,不出手救一救邓洛可的话连他自己都过意不去。
邓洛可恢复得差不多,连跑跳都没有问题,好像不曾在地狱之门前走过一回。大师深深鞠躬:“那么,请教皇陛下进城吧。”
“教皇?”拉迪兰愣了一下,随即和梅戎等人大笑起来,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听来格外突兀。
莉布丝当场死亡,尸体被收回狮卫城。这一战除了拉迪兰外,首功当属邓洛可。大师领狮卫总管之职,从此以后,如若梅戎公爵不在城里,不用他提前嘱咐,所有狮卫臣民都会听从邓洛可的命令。
申请更改家徽纹饰的文官已经上路前往圣主城,邓洛可大师全身装扮也焕然一新,原本破烂的旧袍子换成了新的,公爵亲自赏赐的皮革坎肩上有狮卫的花纹,炼金术师徽章也准备用黄金重新铸就一个。
宴会上,邓洛可一改平时严谨的作风,和自己的妻子在一片乐声中尽力起舞。他的舞艺一板一眼的,像是一只提线木偶,惹得众人放声大笑。邓洛可夫人倒是一脸欣喜,让大师这么个木头脑袋下到舞池里,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一种奇迹了。
小邓洛可也跟着母亲参加了宴会。他们知道邓洛可这段时间在负责一件危险的事情,当梅戎公爵的请柬送到夫人手里的时候,她已经做好接受最坏的事实的准备了。小邓洛可用刀叉搅动餐盘里的食物,他对肉食他别感兴趣,尽量顺着纹理进行切割。
拉迪兰不食不眠,今天也小小地张了口。梅戎看他神采奕奕的样子,不得不感叹圣主的力量:“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我们战胜了一名黑魔法师,也只有您能在那之后平静得如同湖面。”
“大人要如何处理黑魔法师的尸体?”拉迪兰问道,“关于魔鬼,就算是一根头发都不能留在这世上。”
梅戎点点头:“稍晚一些时候莉布丝的尸体会运到审判森林,在那里的十字架上烧毁。”
正说话间,一名脸色苍白的士兵匆匆穿过人群来到梅戎身边,低头悄声报告:“大人,装敛肯特夫人的棺材......一直发出刺耳的响声,我们不敢靠近,还请大人示下。”拉迪兰在旁边听到了一些,他和梅戎对视一眼,立刻起身离开宴会大厅。
还没有走到存放尸体的地牢,刺耳的尖叫就从底下传了出来,梅戎觉得脚底麻麻的,好像有无数只手顶着他组成地面。拉迪兰边走边吟唱,这才把尖叫声压了下去。
昏暗的地牢连着莉布丝的棺材不停颤动,天花板上落下石屑和水滴。梅戎紧紧跟着拉迪兰,不敢从光芒之中走出去,他看到地上有一个死去的狮卫士兵,两只耳朵流着血。
拉迪兰看了一眼棺材,一圈圈紫色的光环像心跳一样向外扩张,这就是地牢震动的原因。主教上前在棺材上快速地划下一个十字,紫色光环立刻消失不见,尖叫也停止了。
梅戎知道黑魔法是禁术,但对“魔鬼、恶魔”一类的说法嗤之以鼻。现在他亲眼见到了这么对诡异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否认莉布丝是魔鬼的事实了。公爵命令士兵立刻将棺材运至审判森林,常驻在森林中的长者将会帮助他们焚烧黑魔法师的尸体。
接到命令的士兵吓得失去了人样,他们跪着抓住梅戎的腿,哀求不要让他们去送死。拉迪兰笑着依次点了点他们的额头:“我已在你们身上施加了圣术,黑魔法不会伤到你们了。”受到安抚的士兵这才肯领命出发,主教看着从狮卫城远去的送葬马车,心中冷笑一声,我只是点了他们的额头,仅此而已。
这一夜梅戎没有睡好,一闭上眼睛就是残缺的身体分分合合的模样。他揉捏着鼻翼来到寝宫外,又想到还没死掉的肯特父子,顿时打了一个寒颤。
朝会上,拉迪兰不信任狮卫士兵,恐怕他们会把莉布丝的尸体丢在荒郊野岭自己逃回来,提议和梅戎一同前往审判森林。“在这之后,”主教整了整长袍的袖子,“我就会回到圣主教廷。”
只要和拉迪兰同行,不管到哪里都是安全的。梅戎爽快地答应下来,仍然把狮卫的事交给邓洛可。
梅戎走过肯特庄园,士兵们正在一片焦黑的废墟中清理杂物。再过几天,工匠们的巧手和来往的车辆就会把这里战斗的痕迹重新埋在地下和泥土里,肯特一家的名字只会留在每一个士兵的噩梦里。梅戎心中失落,他并非不喜欢格雷格。如果他没有和自己的妹妹结婚的话,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半天的路程后,梅戎抵达离狮卫最近的一座庄园。伯爵迎接了他,并告知没有发现逃犯格雷格的踪迹。梅戎摇头,格雷格这样的人,绝不会傻到走王国公道。
公爵没有停留,换了马匹随拉迪兰继续前进,在不远处和送葬马车合并。拉迪兰看了一眼棺材上的十字架,对士兵笑道:“公爵大人在意你们的安危,所以跟你们一起去。”
与主教和公爵同行,自然比看似虚无地点点额头来得实在,士兵们的速度加快了许多。
秋季即将结束,审判森林附近都铺上了树叶地毯,枯黄和光秃秃的树枝令人感觉不到生机。梅戎以为是格雷格用黑魔法才招致的,握着缰绳的手有些紧绷。拉迪兰拍拍他的肩膀:“生死兴衰,都只是自然现象罢了。”
梅戎尴尬地笑笑:“我以为只有炼金术师才会说‘自然’这个词。”
拉迪兰耸耸肩:“我说的‘自然’和大师们说的不尽相同。”
进入树林的时候,正值太阳落山,火红色的夕阳似要将这树林烧光。梅戎等人从马上下来,双脚踩在落叶上。来前公爵已经发出了消息,他示意众人稍等。
几声鸦鸣后,果然有几个穿着厚重的老人拄着拐杖从公道另一边走来。他们那肮脏的宽袍子并不厚重,而是那些摇摇晃晃、叮当作响的乌鸦头骨、怪异树枝让他们显得格外臃肿。梅戎用异常敬重的神情向前和老人们交接,最后瞥了一眼送葬马车上的棺材。
拉迪兰对狮卫的传统不怎么了解,便开口问了身边的士兵。狮卫士兵不敢大声说话,连嘴皮都不舍得动:“这些审判老人一生都生活在森林里,本身是晚年犯了重罪的人。在森林里进行审判,这个传统比狮卫城的年纪还要大。”
审判老人们从拉迪兰身边走过,后者从他们的眼睛里看不出一点生气,就像这一片即将入冬的森林。他们命令士兵把棺材打开,取出里面的尸体,士兵们吓坏了,但梅戎就在身后等着他们。
拉迪兰随时作着施法的准备,等棺盖一被揭开,他就在莉布丝的身上划下十字。士兵们大叫一声倒坐在地上,他们好像看到莉布丝突然暴起扑了过来。
莉布丝的尸体完全没有腐烂,但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一名审判老人把它搬出来背在身上,一点点走向偏离公道的地方,每一步都非常吃力。所有人都没办法出手帮助他们,因为这是狮卫的传统。其中一个老人走累了之后,另一个就会接替他,如此循环往复。
拉迪兰在后面慢慢跟了很久,突然猛地回头,梅戎惊讶地看着他。回去的路已经看不到了,他们来到了真正的审判森林,这里枝繁叶茂,尚没有枯树和树叶做的地毯。主教说他担心会在这里迷路:“这里的每一棵树都长得一模一样。”
“我第一次来时也是这么想的。”梅戎道,“但奇怪的是,路总会自己出现。”
周围的景色随着光线暗淡下来,快要完全看不到太阳了。审判老人轮换了三次,地势突然开阔起来,显露出前方一片没有树叶遮挡的空地。空地中央一座巨大的木制十字架屹立着,不少乌鸦在横梁上休憩,也是不叫唤,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陌生的访客们。
老人们亲自动手,将莉布丝的尸体绑在高大的十字架上。这需要耗费不少体力,老人们需要走上高台,把尸体高高举过头顶,但显然这些患有严重关节病的人做不到这件事。尸体一次又一次地从他们手中跌落,在地上摆出奇怪的姿势。这个黑魔法师生前作恶,死后没想到用这样的方式赎罪,拉迪兰摇了摇头。
在月亮高过头顶的时候,老人们终于将莉布丝的尸体举上十字架,并用绳子牢牢绑好。他们递上装满油脂的木桶,奋力泼在尸体上。拉迪兰和梅戎坐在一旁几乎要睡过去,他们是被乌鸦凄厉的鸣叫惊醒的。
月光下的莉布丝恬静可爱,鼻尖挺翘,嘴唇还有人色。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梅戎宁愿相信她只是一个只有二十出头的美丽女子。就这样,审判老人向她丢出火把,在油脂的作用下,火焰一下窜出老高,滚滚黑烟遮住了白色的月亮。
火光映红了拉迪兰略显苍老的脸庞,就算在十字架上焚烧的是一个魔鬼,但她也曾经是一个人。主教低头默默为她念起了祷文,希望圣主可以宽恕她,让她早日从地狱的苦海解脱。
十字架一直烧到破晓,梅戎一觉醒来,发现周围还是火光冲天。审判老人说莉布丝的罪孽深重,需要烧个几天才能彻底结束。拉迪兰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他在十字架附近施了些许法术,火焰立刻变成了纯白色。
“那么,在下就告辞了。”拉迪兰向梅戎深深鞠躬,准备转身离开,忽然想到自己根本不认识离开审判森林的路,只好停下脚开口询问。
“大人,”梅戎笑着指向前方,“路总是会自己出现的。”
拉迪兰一愣,忽然发现不远处正是王国公道宽阔的道路,不仅如此,还有一批狮卫士兵正在对面列队等候。主教很满意公爵的布置,他骑上特别为他准备的马匹,最后向梅戎道别:“这片森林的一切我都印象深刻,即使回到教廷我也不会忘记。”
望着远去的拉迪兰和狮卫部队,梅戎终于把心中的惊讶摆在了脸上。他走向带队前来的士官,没想到这么一个相貌平平的人竟然会如此识时务,料到主教和公爵在审判森林,早早派出了迎接部队。
不过话虽如此,梅戎还是佯装生气地瞪着士官:“边境的堡垒不缺人手了吗?”
士官脸色苍白地低着头:“遇到二位实属意外,我的大人。实际上,我们即将前往最近的几个庄园寻求支援。”
梅戎一愣:“支援?发生了什么?”
士官拿出怀里的信封:“法卫人在一天前在边境处集结部队,数量大约有两百人,我们离开堡垒时,部队数量还在增加......”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