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已经过去，远处的青山隐隐，这是早晨，云雾缭绕之中半山腰森罗巧翠，太阳刚从地平线升起，五颜六色的光线从海底钻出来，撞上空气中细小的水滴，折射出一轮七彩的桥，彩虹就这么挂在山顶，从山的这头跨到山的那头，像戴了一顶大尺码的帽子。

路明非刚醒，站在九楼的阳台吹着凉风。

这里是金茂大厦，之前羊魇动乱的目击者现在都在这栋楼里，那些死者和伤者则是送往不远处的医院接受治疗。

政府统一安排食宿，有人定期上门体检，做心理咨询，收拾房间，二三楼有娱乐室，可以看新闻电影，可以打排球打扑克甚至还能游泳……

可以说，除了暂时不能和外界联系外，这样猪一般的幸福日子再惬意不过了。

旁边传来略微急促的呼吸声以及汗水溅落，在地面摔碎的嗒嗒声，那是楚子航在跑步机上晨跑。

健身房里的人有点多，他不太喜欢那种重金属摇滚噼里啪啦，打了鸡血似的男女疯狂摇晃脑袋踩着动感单车的环境。

一是太嘈杂太容易调动人的情绪，二是有些女生总是手脚不干净，喜欢和他肢体接触……

905和904仅仅一墙之隔，两人所在的阳台紧紧挨着，路明非眺望着远处的青山，发了会呆，又俯瞰这座南方小城渐渐睡醒的清晨，街上的路灯刚刚燃尽最后的余晕，熄灭了，赶着上班的人挤着公交，买菜的，晨跑的，夜班交接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活，都有自己的事。

世界还在运转，昨夜发生的乱子好像对他们毫无影响。

真好，路明非撑了个懒腰，听到有人叫他。

“路明非！”楚子航关掉跑步机，向着他：“我有点事情要和你聊一下。”

“什……什么？”

倘若是以前的衰仔大概会屁颠屁颠地跑过去鞍前马后拍着胸口十分大气说师兄你有什么吩咐尽管安排，我打断了腿也坐着轮椅给你办了！

但现在的路明非只是在片刻的疑惑后说了声好啊。

“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会在那？”

楚子航并非在质问，尽管他那张冷漠的脸上呈现的表情一直像座冰山，北极熊来这里都能贴着他安心睡着，但事实上，楚子航一直这样，无论说什么话都像在警局里，审讯室的两端坐着犯人和警察，而他就是那个握笔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路明非打了个哈哈：“我当时是准备去找一份兼职的，后来一群孩子的故事激发了我的兴趣，张庆欢，是这个名字吧，他应该和我擦肩而过，我踏进烧烤店的时候，那孩子正风风火火出来，我只是瞥了一眼，现在也没什么印象了，就像你说的又瘦又矮……”

似乎觉得这样在讲人背后坏话，路明非连忙转了话锋：

“后来老板去找他的队员，我跟了上去，在那里遇到了一群邪教徒以及一头看起来有点畸形的龙类……再后来老板拜托我找一个人，我就答应了，直到喜东来从那扇门里出来……”

路明非简明扼要讲了大概三分钟，没有什么隐瞒：

“话说你当时也是在找人么？”

楚子航点点头：“我找张庆欢，他现在应该是……死了。”

男孩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嘴唇是颤抖的，低沉的声音随着滴落在地的汗水一齐蒸发消散，在空中化为水汽到处都是，于是回响在耳边的悲伤无边无际，也到处都是。

“芬格尔那家伙说的话没那么可信……”路明非挠挠头，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我怀疑他学中文就是为了讲骚话的……”

“但他们找遍了所有的角落，三号楼被翻了个底朝天，以信号消失的那个点为圆心，叶胜他们把周围三公里的地方……”楚子航颓然：“更别说喜东来还在里面看到他了……”

路明非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老钱指导员小月儿他们都永远地留在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自己的朋友兄弟或者说在乎的人离开世界，这种感受他再清楚不过了，悲伤难过逆流成河了吧……

“那你就记住他吧！”路明非看着他的眼睛，十分认真：“不知道谁谁谁说过，一个人的死去有三层，最终的死亡是在所有人的记忆里，当他被世界彻底遗忘的时候，那这个人就是真的消失了……”

楚子航怔怔出神，沉默片刻后小声说了句谢谢。

路明非哈哈哈笑出声大气摆手说不客气，挥手格外用力好像要把所有的悲伤都赶走似的。

“你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吗？我们好像都是一群怪物……”

楚子航点亮自己的黄金瞳，淡金色如同水银在瞳孔底层流淌，晨光熹微之中，这双眼睛比一千流明的手电筒还要亮。

“大概有个猜测吧……”路明非想了会：“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世界是分层的，我们这些人有点特殊，身体里有着另外的力量……”

“是混血种！看来你还不是很清楚。”楚子航突然打断他：“施耐德教授给我讲了一些事情，我们是龙和人的混血，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大部分是人的，少部分是龙的，我们异化后的这双眼睛就是显性性状，龙类血统主宰身体提供力量的时候，我们的眼睛就会变成这样璀璨的颜色——”

“星灯传天火，天火炼赤金！”

“是为黄金瞳！”

黄金瞳吗？还真是一个确切的名字，路明非凝视着楚子航的眼睛，没有什么压力：“看来卡塞尔学院和事异局一个性质，都是某种混血种组织……”

话没说完，门被敲响了，路明非说了句稍等，打开门，黄廉宏带着秦福明走了进来。

“卡塞尔和事异局可不是一样的！”

黄廉宏先声夺人，一开口就气势汹汹：“卡塞尔学院不过是生产武器的兵工厂而已……”

他没多说，转了话题，看着眼前比他矮了一头的少年，又变得无比温柔，深情脉脉：

“路明非你好，我叫黄廉宏，事异局华东区负责人，有点事想和你谈谈。”

路明非哦了一声，有点不自在，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这家伙不是个……不是个老玻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