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在肩膀上的少女的身体很轻,轻到了让他吃惊的地步。
只有她的体温和吐在自己脖颈上的虚弱呼吸能向自己证明自己背在后背上的还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具尸体。
虽然他是用扛着土豆袋子的姿势在扛着她的身体,但实际上她完全没有一袋土豆那样的厚重感。
少女的体重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异常,在四十五千克左右。
但在刚刚的激烈战斗中,他的四肢义体全部保持着极高的出力水平,他的脑神经已经习惯了极大力量的相互打击,这种重量对现在的他而言,实在是太过不值一提。
他拨开面前的芦苇,缓步向前走去。
雪夜的气温急剧降低,如果是曾经的那个医生,在这样的寒夜中穿着这样单薄的衣衫肯定是受不了的,但现在有着明庭心法护体,这种小小寒意对他来说完全不影响肢体活动。
河畔芦苇丛的生长状况不错,芦苇杆的高度在一米左右。
幸好不是他小时候看到的那种比人还高的芦苇地,那会将他的视野完全遮挡住。
武夫的“视野”是极其重要的。
古语有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厮杀前当然必须先发现敌人,了解敌人的情况。
在这个时代,装有侦测雷达的义眼能够让人在双眼没有直接看到时“看到”。
但他做不到。
他的视野必须能笼罩芦苇荡,如果再有敌人的追兵袭来,他才好立刻做出反击。
周围很安静,只有北风吹过苇草丛的窸窣之声,四下观望,没有敌人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里。
幸好幸好。
现在的他还可以战斗,但如果要扛着奥莉的身体,还要注意保护她的同时战斗,他的战斗力会下降百分之九十。
他微微皱眉,将目光投向面前的人工河。
剩下的问题,就只有该如何跨过这条河了。
河边没有什么交通工具,只有河水中心漂浮着一艘游船……但游船距离河岸足有上百米,他根本够不到。
这个世界的武学中的确有凌波微步,踏雪无痕那种级别的轻功,但以他现在的内力水平,那些都是无法触及的领域。
就在他陷入思考之时,一阵通讯信号接入了他耳朵上挂着的通讯器。
“通讯来源:季骁湘”
看到了“来电显示”,他立刻接起了这个通话。
“喂,老季,怎么了……”
“李兄!小姐怎么样了?你们逃到哪了?”
他的声音虽然急切,但听起来中气十足,看来他的生命安全没有受到威胁。
李盈缺悄悄地放下心来,回应道:
“小姐没有大事,外伤只有土甲的神经压迫造成的毛细血管破裂,我们已经逃到运河河岸了,目前没看到接应,我正在想办法过河。”
李盈缺说完后立刻追问:
“你们呢?你们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兄,有碎玉先生的掩护,我们兄弟们伤亡不重,现在已经解散各自撤退,我已经逃到了安全的地方,但——”
季骁湘的话停了下来。
“怎么了?但什么?”
“那个……”
“老季,快点说,现在哪有时间给你婆婆妈妈?”
季骁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碎玉先生死了。”
听到这句话,李盈缺的脑子如被一只重锤暴击。
不过,虽然听到了如此重量级的消息,他的身体还是在向着河岸行走,没有丝毫浪费时间。
“碎玉……死……死了?”
“对,虽然兄弟们已经在尽全力协助他了,但梼杌的那四个妖人……实在厉害,碎玉先生双拳难敌四手,死在了他们的手里。”
李盈缺有点混乱。
“他打不过那四个人么?”
“对,他打不过,我不懂练气士的那些玩意……但他最后确实是拼上性命,以想要同归于尽的姿态进攻,都没能换掉一个。”
李盈缺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脚下好像有一团杂草绊住了脚腕。
那个碎玉……身为天穹宫带刀侍卫,抬手就轻松拦下了他和蟒袍武夫徐连山全力出力的对决,竟然就这么死了?
“他的生物脑……生物脑如果能保存下来的话……”
老季没接这句话,而是叹了口气,停顿了两秒钟才继续道:
“不可能的,碎玉先生的整个躯体,已经被全部炸成灰了,别说生物脑,连个渣都不剩,没有任何存活的可能。”
“对了,風林火山那四个,在杀了碎玉先生后分散开四个方向去追杀你们了,抓紧时间过河,保护好小姐,千万别被追上,不然我们就都完了。”
李盈缺机械地嗯了一声,关掉了通讯。
在他的意识里,碎玉作为一个练气士,他在做某些事情前,一定会权衡利弊,有害于自己的事情,练气士一定是不会去做的。
他从来没相信过什么“他把自己当成了朋友”这种屁话。
在这种世界,“朋友”这两个字幼稚且可笑,尤其是在双方没有利益关系作为链接纽带时。
在看到碎玉出手相助的时候,自己还错误地认为,他之所以出手,是因为他有十分的把握能干掉“風林火山”,要为他自己积累一份人情。
他……竟然死了……
那个喜欢戴着鱼缸型头套,在面罩上投出可爱颜文字的人……
那么强大的练气士的性命,在这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内就陨落了,在这个落雪的夜里。
各种强烈的感情充斥在他的胸口,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歪头看了一眼肩头的少女,她好像已经因为土甲对神经系统造成的强烈负担昏迷了,她的面庞苍白如纸。
她心不比天高,但命确实比纸薄,现在已经到了决定这张纸是否被破开最危险的时刻。
她已经拼尽一切,带着自己来到这里,那自己必须完成保护她的任务,将她带回到安全的区域。
如果不能完成最后的任务,不仅他们会死在这里,无论是碎玉,还是那些一同饮过血与酒的镇煜司同僚们,他们的牺牲就全部宣告白费。
绝对不行。
李盈缺叹了口气,不再去想碎玉的事,继续拨开芦苇向着河岸走去。
“等等。”
一道清澈的嗓音响彻在芦苇荡里。
那道声音音量并不很大,听在耳朵里却极为清晰。
如一块小石头投进平静的水塘里,激起一阵水波。
在那一刻,李盈缺浑身的肌肉,无论是人造的还是原生的,都瞬间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