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傕笑道:“无妨,即便这些联军再是精锐,一时半刻之间也攻不入城中。”
樊稠见状也不好推辞,只得点了点头。
…………
入夜,李傕府中,李樊二人相对而坐。
李傕亲手给樊稠倒上一杯酒水,“咱们倒是有许久不曾一起饮酒了。”
樊稠闻言想起旧事,叹息一声,“当年在凉州之时,咱们四人同桌饮酒,好不快活。后来你与阿多渐有分歧,咱们四人相聚的也就越发少了。如今更是只剩下你我二人,说来如何能不让人唏嘘。”
李傕点了点头,也是叹息一声,“如今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却闹到了这般地步。”
樊稠摇了摇头,“不说此事了,等熬过这次,回了凉州,咱们自然能再过些舒心日子。这中原之地,真不是咱们这些人该呆的。”
李傕饮了口酒,沉默片刻,这才开口道:“熬过这次?阿稠,你以为咱们真的能熬过这次?”
樊稠沉默不语,饮酒而已。
李傕继续道:“我看这次多半是撑不过去。”
“撑不过去又能如何,不过是随着相国一死罢了。咱们凉州男儿,何曾怕过死。”
李傕点了点头,“咱们凉州男儿自然是不怕死的。只是……”
他稍稍停顿,“只是死也有轻重之分,你真的甘心就这般死在这华阴城里?”
“不甘心又能如何?难道还……”
说到此处,樊稠勐然抬头,伸手按住腰间刀柄,厉声道:“你这话是何意!难道你想反叛不成!”
李傕缓缓起身,笑道:“谈何背叛,当初我随着相国从凉州出来,想的可是建功立业,兴复汉室。如今董卓祸乱朝政,我自然不能随着这个悖逆之人搭上性命。”
樊稠抽刀出鞘,以刀尖遥指李傕,“李傕,没有相国,如何能有你今日!如今相国势穷,你便翻身背刺,如何还算得我凉州儿郎!”
李傕后退数步,以手指点樊稠,“见势不妙,顺势投机才是咱们边地儿郎的本性。想必是自凉州出来之后太过顺风顺水了些,才让你忘了当初咱们在凉州之时是如何过活的。我本以为你会知我心意,不想你却是连郭阿多都不如。”
樊稠面目涨红,便要持刀上前噼杀李傕。
李傕却是一脚踹倒身前木桉,桌上酒水菜肴砸落在地。
而随着连串响动,有数十甲士自屋外和屏风之后涌了出来。
自屋外涌入的甲士兵刃上带着不少血迹,想来樊稠如今留在屋外的护卫也遭了李傕的毒手。
李傕笑道:“阿稠,你我相处多年,情同兄弟,我本想在这危难关头拉上你一把,可惜你不识进退。入了中原学什么不好,学人家忠心不二,这是连中原人自家都不信的东西。”
樊稠打量着将他围拢起来得数十甲士,厉声笑道:“今日我便是死,也要拉你一起!”
李傕又后退几步,凉州四将之中,张济与樊稠素来最为“老实”,可老实人真的发起怒来,才更为可怕。
如今李傕已经抬眼可见不远处的大好前程,自然不愿与樊稠搏命。
他抬手指了指樊稠,那些护卫立刻一拥而上,将樊稠围在中央。
乱刀朝樊稠身上砍去。
宽阔的大屋之中,只有刀剑入骨的嘶哑声。
半个时辰之后,华阴城东门大开,诸侯联军涌入华阴。
…………
华阴城中,最为豪奢的府邸里,董卓宿醉方醒。
他摇晃着站起身来,忽的想起多日不曾照过镜子,便转身来到屋中架在桌上的铜镜之前。
抬眼看去,只见镜中之人已然半头白发,面容苍白如纸。
董卓狠狠揉了揉面颊,自嘲道:“镜中之人哪里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董仲颖。”
他又想起当初初次自凉州而出的诸般事情,又燃起了些久已熄灭的雄心。
此时有婢女为他呈上酒水,却被董卓抬手挥翻,他呵斥一声,“我为酒色所误,自今日起戒除酒色。”
婢女不知何事惹恼了相国,只得跪地请死。
董卓却是并不理睬,只是低声喃喃自语。
“先败诸侯联军,再败皇甫嵩。将文优寻回来,回到凉州,日后总能东山再起。他日我再临中原,便是这些关东诸侯的死期。”
他踢了匍匐在地的婢女一脚,“还不快些为我整理衣装。”
婢女立刻起身,来到董卓左侧,便要搀扶着他坐到桌前。
只是等到董卓刚刚落座,便有守在门外的士卒闯入屋中,脚步匆匆,跪倒在地。
“相国,不好了。李傕杀了樊稠将军,开了城门,将城外的诸侯联军引入城中了。”
“如今那些入城的诸侯正朝此地赶来,相国赶快逃吧。”
董卓愣了愣,沉默半晌,却也没有旁的动作。
良久之后,他转过头来,看向身后的婢女。
“为我披甲。”
…………
此时诸侯联军已然入城,城中守军眼见大势已去,大半都已投降。只是还有部分在城中作乱,想要趁机捞上一笔。
带兵前去围杀董卓的,刘备,曹操,袁绍,袁术,孙坚。
数人而已。
其他诸侯则是赶着去往天子所在,想要最先抢下勤王保驾这个大功。
此时他们已然来到宅邸之外。
宅院之中的守卫已经大半投降,董卓困在正堂之中,却也不曾尝试突围,似是刻意在等他们到来。
正堂大开着门户,董卓独自一人,盘着腿,高坐在上首,全身披甲,腰间横着那把七星宝刀。
刘备等人迈步而入。
董卓抬眼打量过去,抬手自他们身上一一指点而过。
“刘玄德,曹孟德,袁本初,袁公路,孙文台。”
董卓自嘲一笑,“倒都是些熟人。”
袁绍上前一步,冷声道:“董仲颖,你恶事做尽,败坏社稷,只是一死,反倒是便宜你了!”
董卓笑着点了点头,他勐的抽刀出鞘,以手抚摸着冷冽的刀身,“成王败寇,今日我落到这般田地,自然无话可讲。史笔如刀,日后的史书之上,想必我董仲颍多半是一个横征暴敛,杀人无算的暴虐之人。”
他以手中刀拍打着膝上的甲叶,“只是无论如何记载都无所谓了,今日一死,哪怕日后千世万世的骂名,我也都听不到耳中了。”
“你们赢了,史书便该你们写。只是……”
董卓以手中刀遥遥指向刘备等人,白发被风吹起,眼中带着些玩味的笑意。
他笑道:“只是,我只有一事不甘心。不知日后这天下,是依旧姓刘?还是姓袁?或者是姓曹?又或者姓孙?”
几人相互打量了一眼,默然无语。
董卓大笑一声,“说来你们还要感谢我一二,无我董卓,你们谁敢先走出这一步?我这也算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
袁绍冷哼一声,“狂悖!”
董卓大笑之后复又低声呢喃,“可惜,我是看不到喽。”
他横刀项上,口中却是哼唱起一首在凉州流传久远的歌谣。
下一刻,歌谣声戛然而止,鲜血溅起,七星刀缓缓落地。
董卓庞大的身躯后仰倒去。
刘备等人皆是站在大堂之中,默默无言。
董卓确是杀人无算,可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人也是一代枭雄。
几人对望一眼,董卓最后的言语如同诅咒一般在他们脑海之中盘旋不去。
接下来,天下谁为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