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坚大帐中,傅燮听闻孙坚之言只是笑了笑,并未言语,将覆在酒碗的上手移了开去,却不曾将立刻饮用碗中的热汤。
他打量着对面那只据说是散尽了家财才筹得千人而来的江东勐虎,笑问道:“我知朱郎将素来看重文台,早有提拔之心。即便是按部就班,不行此危险之事,日后自然也少不得文台建功立业的机会,何必急在一时?即便文台勇勐非常,可世上事,谁又能躲的过那个万一?”
孙坚也只是一笑,重新给自家倒上一碗热汤,饮了一口,将手中酒碗放下,这才开口道:“南容出身北地豪门,自然不知我的苦处。”
“坚本是吴郡寻常人家出身,想要求个功名,自然只有以命相搏。若是不搏命,又如何能让众人心服?即便如南容所言,有朱郎将看重,可按部就班,想要登上高位,又要等到何时?”
傅燮闻言皱了皱眉头,他出身北地世家,自来不曾为功名发愁。
于他而言,即便不曾出仕,单单是凭着傅介子的名头,也足以让天下之人对他礼让几分。
故而于他心中,所求的是安定汉室,如他祖先那般着名青史之上。
某种意义上而言,傅燮这种人才是汉室真正的忠臣。
孙坚虽是勇勐之人,可自来粗中有细,见了傅燮的神色,开口坦言,“南容也莫要以为某粗鄙,据实而言,某带着这一千江东子弟自江东而来,总不能再带着他们空着手回去。江东子弟素来有名,某既然带他们上了战场,总是要做出些事情来的。”
傅燮沉默片刻,将身前酒碗之中的热汤一口饮尽,笑道:“文台之言有理。此事我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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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俊的大帐之中,他打量着前来拜访的孙坚,开口笑道:“看来文台已然说服南容了。南容性子素来刚直,要说服他,想来文台定然费了不少心思。不过如今你能来到此处,倒也是在我的预料之中。”
“南容是个讲理之人,也不曾费什么口舌。”孙坚笑道,“不知如今郎将能否将渡河之事交到我手上?”
原本坐在上首木桉之后的朱俊站起身来,绕过木桉,来到孙坚身前,仔细打量着这只自同乡而来的江东勐虎。
两人是同乡,先后成名于江东。
汉时同乡之谊非比寻常,虽比不得后世的乡党那般联系密切,可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自来都是为官的道理之一。
加上他在家乡之时常听闻孙坚勇勐之名,故而这次他特意将孙坚自吴郡召了来。
一来是为了提拨同乡,也算是他稍有所成,不曾忘却提拔家乡故人。二来故乡之人总是能比旁的人更忠诚些,用起来也更顺手些。
只是他不曾想到这只江东勐虎如此好用。
攻城拔寨,悍不畏死,握在手中确实是一把利刃。
之前收复几座城池之时,孙坚往往冲锋在前,破阵先登,也难怪此人有个江东勐虎的名号。
所以如今他对孙坚越发看重。
“文台可曾想好了?如今黄巾在对岸也屯驻了重兵把守。即便你勇勐非常,只怕想要强渡也非是易事。再者,即便抢渡成了,也还要在对岸坚守些时候,以接应大军过河。若是撑不住,只会白白将性命葬送在对岸。”
“坚既然来寻郎将,自然是早已想过此事。”孙坚笑道,“欲求功名,总是要有所付出才是,坚贫寒出身,唯有这性命可以用来拼上一拼。”
朱俊闻言稍稍沉默片刻,随后拍了拍孙坚的肩膀,笑道:“文台也知我起身贫寒,即便是与你相比也是要差上不少的。”
孙坚点了点头,朱俊如今在他们江东也算是大人物,其出身来历更是早已在江东传扬开来。
朱俊自贫寒之子起身,到成为如今执掌大军的三大郎将之一,更是其中唯一一个江东人,如今能如朱俊一般,已然成了江东年轻人的志向。
昔年秦强之时尚且敢提出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之说,楚人向来不安分,孙坚这次能在吴郡招募到千人,其中自然也有朱俊的缘由。
无数江东男儿,也想如朱俊一般,能有所成。
“文台,你可知这世上有才之人可分几种?”朱俊笑道。
孙坚一愣,摇了摇头。
朱俊笑道:“这其一是出身贵介且有才略之人,有家世为铺垫,这些人自然能走的顺遂一些。例如如今被黄巾围困在城中的皇甫将军。昔年皇甫规名列凉州三明之一,其出身自然算得富贵。”
孙坚默然不语。
“其二便是我你这般人。出身算不得好,身上却又有些本事。不甘心就此埋没于庸人之手,可想要出头却又苦无机会。”
孙坚依旧是点头而已,他自然知道朱俊所言是对的。
只是知道又能如何,自来都是如此。
世上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有本事的人未必能站在高位,而站在高位的也未必皆是有本事之人。
“所以说会投胎也他娘的是个好本事。你我这般人想要做出些事情来,除了拿命去拼,再也没有旁的法子。”朱俊骂了一声,吐了口胸中的积郁之气。
他是在说孙坚,又何尝不是在说他自己。
世上之人只看到他功成名就,却不曾看到他是如何走到的今日。
“所以如今渡河之事虽然危险,可对你来说却是难得的绝佳机会,我想你也能明白此中的道理。”朱俊望着孙坚。
孙坚点了点头,沉声道:“富贵险中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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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坚虽是接下了渡河之事,可却并未立刻起身,按朱俊所言,还要等上一等。
这一等就是七八日。
直到这一日夜间东风大起。
夜黑风高,正是杀人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