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二年,初开西邸卖官,入钱各有差。
二千石二千万,四百石四百万,其中德次应选者半之,或三分之一,于西园立库以贮之。
或诣阙富者则先入钱,贫者到官然后倍输。
又私令左右卖公卿,公千万,卿五百万。
如今西园之中多财富,灵帝时常往来其间,观财物无数,多有感慨。
今日他正作画西园之中。
画上风光已成,刘宏将手中的狼毫放下。
纸上园林风光,山水缥缈,不见半分铜臭之气。
此时有侍中杨奇侍奉在侧。
灵帝转头笑问道:“杨侍中以为朕这幅画如何?”
“缥缈深远,极得书画真意。”杨奇恭声应道。
刘宏笑道:“山水之作,孤高清远方为上品。只是人生在世,画外之人却是无论如何都离不开一个钱字的。”
“说来倒也有趣,论画上意境之清幽,往往贫寒之人画作反为最佳。富贵之人倒是画不出这般意境。”
“这画上的空悠意境,又如何不是读书人的一种妥协。求不得富贵,便去寻这缥缈之意。”
杨奇应声而答,“陛下之言有理,只是书画一道终是小道。士人之正途,在齐家治国,非为此纸上工笔。唯有不可走上仕途之人,才会专攻于这蝇营小道。”
“依卿之意,是朕卖官阻了贫家子的晋身之途?”灵帝哑然失笑,他低头盯着杨奇,言语之间带着些深意,“杨卿,即便朕不卖官,这些官职就能到他们手中不成?”
杨奇一愣,竟是一时之间不敢言语。
杨奇出身弘农杨家,是昔年关中名臣杨震之曾孙,而杨家是论底蕴不在袁家之下的世家大族。
灵帝的意思他自然明白。
可越是明白,他越不敢开口言语。
灵帝笑了笑,倒是也不曾为难他。
“卿以为朕何如桓帝?”
杨奇略一沉吟,还是开口道:“陛下之于桓帝,亦犹虞舜比德唐尧。”
刘宏沉默不言,望了杨奇片刻,这才开口道:“卿强项,真杨震子孙,死后必复致大鸟矣。”
杨奇应道:“此臣之幸也。”
昔年杨震受冤而死,有大鸟立于其坟墓之上,良久不去。
灵帝笑了一声。
忠臣是忠臣,可惜不能为他所用。
他有时真想直接与这些世家子问上一句。
家国天下,于他们心中,何者在前?
……………………
日暮时分,刘备在雒阳城中闲逛。
今日他本是去寻贾诩筹谋些日后之事,不想平日里极少出门的贾诩竟是不在雒阳城中。
他边走边在心中思索贾诩的去向。
他倒是不担心贾诩的安危,毕竟论起自保之术,即便是他也要自认在下风。
只是能让贾诩亲自出门去料理的,定然不是什么小事。
“刘君。”
身前不远处忽的有人喊了一声。
刘备收回思绪,抬头望去,发现发声之人原来是数日之前见过的韩浩。
韩浩跑了几步,来到刘备身前,“当日听闻刘君提及伤兵之事,浩还有不少事想要询问刘君。本想去缑氏山上拜访,不想今日就在此处相遇了。”
刘备笑道:“既然韩君有问,备自然是知无不言。今日左右无事,你我去酒舍边饮边谈就是了。”
韩浩自然也乐得如此。
两人并肩谈笑着朝东门走去。
只是走着走着刘备忽的停住脚步。
韩浩抬眼看去,见刘备正转头南望,一瞬不瞬,面上带着浓重的疑惑之色,他开口问道:“刘君可是有事?”
刘备转回头来,笑道:“倒是不曾有什么大事,只是方才似是见到了一个故人。韩君,看来这饮酒一事,咱们要稍稍拖延一二了。”
他抬手指了指南方。
韩浩明白他的意思,两人迈步朝着南方而去。
两人在大道之上左折右转,最后跟进了一条没有行人的小巷之中。
“我还当时是谁,原来是玄德。”于两人身后有人开口笑道。
刘备转过身来,笑望向那个去而复返的枭雄,“孟德何归来之速也。”
站在刘备身后的正是不久之前离开雒阳的曹操,而此时曹操身侧还有一人,却不是当初与他一道离开雒阳的乐进。
此人身形剽悍,即便只是空手而站都带着些凛然的杀机。
四人不曾离去,就在这小巷之中攀谈起来。
“孟德回返雒阳也算是喜事了,不说邀我等同饮也就算了,何以如此躲藏?”刘备问道。
方才要不是他于大道之上瞥见曹操,只怕还不知曹操回返过雒阳。
“玄德有所不知,操这次回雒阳其实是自家偷熘而来。故而才不敢声张。如今宋家的风头未过,只怕凭空生出事端来。”曹操笑道,“自然这只是其中缘由之一。另外一个缘由,便在我这位随我而来的堂兄弟身上。”
曹操让出身后之人,笑道:“此乃谯县夏侯惇,少年之时曾为师杀人,逃难江湖五六年矣。常想来雒阳见见世面,我这次也是推辞不过,这才带着他来了雒阳。只是如今他有官司在身,自然不好光明正大而行。”
刘备又打量了一眼此人,原来是夏侯惇。
四人各自见礼。
夏侯惇笑道:“时常听孟德提起刘君大名,听闻刘君身侧还有一长须勐士,惇素来喜好武艺,他日若有闲暇,希望能与此人比试一二。”
刘备闻言一笑,一旁的曹操则是揉了揉额头。
既然要自取其辱,他自然没有阻拦夏侯惇的道理。
刘备问道:“孟德此次只为带元让游历而来?”
“带元让游历固然是其中一事。”曹操笑道,“另外一事则是顺路去拜访桥玄桥公。当日离开雒阳之时走的匆忙,桥公又不在家中,故而不曾拜别。如今既然来了雒阳,自然要去拜访一二。”
刘备点了点头,桥玄欣赏曹操之事在士人之中倒是颇为流传。
不少士人都想不通此事,为何名闻天下的桥公,会时常赞扬一个宦官出身的宦家子。
“今日闲来无事,不如同去?”刘备笑道。
他也早就想去拜访这位天下名儒,只是一直不曾有机会。
“同去也好,桥公之前便说过想见见你这个雒阳的后起之秀。”
四人谈笑着朝桥玄的家中而去。
一路之上韩浩倒是与夏侯惇谈的颇为投机。
两人都是武夫,也都曾读过些书。言语之间有种相见恨晚之感。
………………
太中大夫桥玄,性刚强,不阿权贵,待人谦俭,又长于人物,时人以为名臣。
“玄德,咱们该自带些酒水饭食来的。”
此时四人已经来到桥府不远处,曹操勐的一拍额头。
“素来听闻桥公清廉之名,难道清廉到了如此地步?”刘备愕然看向曹操。
要知桥玄如今是刚自太尉之职上退下。
太尉为三公之一,说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下也不为过,即便是清廉无私,单单仅是俸禄便有两千石。
曹操苦笑一声,“若是不曾记错,我上次去桥府之时,府中只有几只鸡鸭。至于用来待客的也只有豆饭而已。”
“刘君,曹君,桥府门前似是有些不对。”韩浩忽然开口道。
几人闻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桥府门前有人正鬼鬼祟祟的在府外四处打量。
这些人面貌凶恶,腰间各带刀剑,显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恰在此时,一个八九岁大的孩童刚好从府中出来。
一个面上带着几道刀疤,正在府前打转的汉子快步上前,将孩子劫于手中。
一时之间,原本分散在府外的汉子们迅速围拢到一起,直接朝着府中冲去。
此时四人如何还不知遇到了强人,虽说如今这些人人多势众,看样子也都是些狠辣人物,可他们自然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曹刘二人对视一眼。
曹操轻声道:“韩君可速去河南尹处求兵,元让留在此处,若是这些人想逃,定要想法子将他们暂时拖住。如今这些人敢直冲桥府,定然不是劫掠那般简单。”
他又转头看向刘备,笑道:“操常来桥府,倒是知道有一处后门,直通后院。操欲入府以观时变,不知玄德可敢同行?”
“孟德无须激将,你曹孟德敢做之事,我刘玄德又如何不敢?”刘备笑道。
韩浩两人本欲相拦,只是此时却也不曾有更好的法子,只能眼见着曹刘二人起身朝着后门跑去。
………………
桥府之中奴仆婢女本就不多,而这些人似也对府中的财物看不上眼,于府中的打砸更像是刻意而为之。
刘备与曹操已然绕到了后门,此时两人再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以手中剑斩断了门上的铁锁。
后院之中有一二层高楼,两人直接奔上二楼。
登高望远,倒是能看清那些府中强人的行动。
“玄德以为这些人如何?”曹操打量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
“这些人的行动之间颇有章法,只怕不是寻常盗贼。”刘备摸着腰间剑柄。
“自然不会是寻常盗贼,雒阳天子脚下,桥公又向以清廉闻名,若是真的盗贼,敢在雒阳行险倒也算不得什么,可难道行险之前不会打探目标之人不成。”曹操澹澹道。
事到如今,刘备不得不承认曹操确是个非凡人物,如此危急之时尚且能有如此思辨。
刘备点了点头,“想来是桥公挡了某些人的路了。不过此时还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孟德,看来你我的事情来了。”
在两人言语之时,那些贼人已然挟持着桥玄幼子朝后院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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