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最后钻入一家自外看去极为简陋的酒舍里。
此处酒舍不大,可其中却是座无虚席。
每张桌子旁的客人身边皆有几名年轻女子陪侍,衣饰暴露,妆容也是极为艳丽。
此时曹操正独据一桌,身旁有几个女子正在调笑着陪酒。
曹操倒是笑声不断,一会儿与左侧的女子言语两句,一会儿又与右侧的女子言语两句,左右迎逢之间,逗的两侧的女子笑的花枝乱颤。
乐进已然退了出去,刘备站在桌前进退不得,倒是有些颇为尴尬。
此时曹操将手中拎着的珠钗为身侧的一名女子别在头上,然后将怀中的香囊取出,塞到她们手中,笑着在她们耳边言语了两句,那些女子打量乐刘备几眼,又与曹操取笑了几声,笑着退了下去。
刘备见她们离去,长出了口气,这才在曹操身旁落座。
曹操给他递上一坛酒水,笑道:“玄德何必如此,你也是自小在市井之间厮混的,莫非不曾来过这种酒舍不成?”
此时刘备心思已缓了过来,调笑道:“备是小地方之人,到底不如孟德自小在雒阳长大这般见多识广。”
“世间男子好色本就是寻常之事。玄德又何必遮掩?男子三妻四妾再是寻常不过。”
“于此事上我倒是要教玄德些道理。这女子的年岁,十岁才是最好。若不是如今家中那位管的严了些,咳咳,还是不说此事了。”曹操饮了口酒,忽的诡异一笑,“说来玄德如今还不曾娶亲,莫非是?”
“孟德不要说笑,只是如今鲜卑未灭,何以家为?”刘备咳嗽一声,义正言辞道。
“那是霍膘骑的豪情壮志,与你刘玄德有何关系?是了,如今你在雒阳的名头不小,又是卢师的弟子,寻常人自然看不入眼中了。还是要讲究一个门当会对嘛。”曹操笑道,“我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只是玄德可能还要等上些时日。”
刘备喝了口曹操递上来的酒水,只是尝了一口便又很快放下。
滋味算不得好,只是来此处饮酒的,自然也没有几个是真的为饮酒而来。
“孟德今日寻我来就是为了此事?”刘备笑道,“你曹孟德何时干起了做媒的买卖?连我的婚姻之事都关心上了?如此深情厚谊,备倒是一时之间有些接纳不住。”
曹操笑道:“只能说玄德的运道实在太好,若不是当此之时,即便你是卢师之徒,是名满雒阳之人,人家也未必会应下这门亲事。”
刘备将手中的酒坛放到身前的木几之上,稍稍沉默,随后笑道:“可是蔡家出了事情?”
“玄德到底是聪明人,举一反三,言语起来却是要轻松不少。”曹操笑着饮了口酒,“之前陛下曾召蔡公等人殿中问对。蔡公性直,于问对之策上暗讽了宫中宦官。”
“想来是处事不秘,为宦官所知了。”刘备倒是猜出了此中的关键。
“蔡公忠直,只是忠直之人最易为人所用。”曹操笑道,“当日应对的不只蔡公一人,可如今宦官矛头所指皆是蔡公,说来倒也是有趣。”
刘备不曾询问曹操是从何处得知此事,毕竟如今曹孟德声名在外的便是宦官之后,在宫中有些当年曹腾留下的人脉倒也是寻常事。
他只是问道:“可知曹节等人打算如何?”
“曹节等人的计策倒是简单,先以罪名诬告蔡公下狱。若是能成,就借此将蔡公斩杀弃市。若是不成,退而求其次,将他一家老小都流放到朔方之地,接着便是让程璜的女婿阳球安排刺客,准备于半路之上刺杀蔡公一家。”曹操笑道,嘴角带着些不屑与无奈。
不屑自然是因宦官这个计谋太过简陋,而且处事不密,他只是花了些银钱便打探到了这个消息。
至于无奈,则是他即便知道了曹节的谋划,可若是刘备不肯相助,他最多也只能在蔡邕流浪朔方之时买通刺客,救下蔡邕一命罢了。
至于其他事,纵然他智谋百出也是做不到了。
大势之下,即便是他曹孟德也不得不束手低头。
刘备皱了皱眉头,“阳球也牵扯其中。”
当日他与关羽倒是也曾在雒阳见过阳球此人,只是当时此人虽然颇为落魄,可言辞之间倒是对宦官多有仇恨之语。
即便他如今与宦官有牵扯,可对付蔡邕这种天下名士,也不该他出手才对。
曹操笑道:“阳球此人素来与蔡公有嫌隙,再说朝中程璜的势力不如张让等人。逼迫之下,要他来做此事倒是半点也不奇怪。”
“既然孟德已然得知其中详情,又为何要找到我身上?难道连你曹孟德的家世与本事也解决不得此事不成?”刘备笑道。
虽然如今提到曹操之时多是要加上一句宦官之后,可曹家的势力却绝无人敢小看半分。
曹操自小能和袁氏兄弟厮混在一起,曹家在雒阳的权势可想而知。
曹操饮了口闷酒,苦笑道:“若是之前自然算不得事情,也无须寻到玄德身上。只是如今形势如何,当日玄德与我等饮宴之时也该见到了。”
“宋奇为我从妹夫,曹家与宋家也多有牵连,可谓是祸福与共。如今先有渤海王妃含冤而死,后有宋皇后失宠在内,只怕要不得多少时日便要牵扯到曹家身上了。我倒是想要出手相助,只是有心无力罢了。”
昔年与袁家兄弟横行于雒阳之时,他如何会想到他曹孟德也会有如今日这般无力之时。
刘备沉默片刻,这才开口道:“如此成就大名的机会,孟德为何不去寻本初?以袁家的名头,做起事情来应当要比我更容易些。”
“本初何等人,你我心知肚明。”曹操笑道,“本初确是好名声,只是他可不是那些为求名声便万般都不顾的痴人。行事之前,他早已权衡好利弊。此次之事于本初而言弊大于利,他定然是不会出手的。会因此出手的,也只有你我这般人罢了。”
刘备笑着饮了口酒,“孟德是不是太小看本初了?本初的气量还是不小的。”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玄德也无须遮掩。”曹操笑道,“本初自然担的起一句天下英豪,可却是称不得英雄。若无四世三公的家世加成,本初想要走到今日这般地步,实在是艰难的很。”
曹操将手中的酒坛放下,笑道:“若是我与玄德能有本初的出身,想来定然不会做的比本初差了,甚至要更好些。”
“孟德倒是颇为自信。”刘备笑了笑,他忽的问道,“依孟德方才所言,不知何为英雄?又不知天下之间,几人于孟德心中可为英雄?”
“天下英雄?”曹操饮了口酒,笑道,“前辈之人操也不宜评头论足,只言你我这一辈即可。”
“方才已然说过,袁本初虽心怀志向,然多谋而少断,且多借家世之故,虽也可算为豪杰,可却算不得英雄。”
刘备点了点头,“袁公路如何?”
“公路任气使性,颇有游侠之风,可也因家世之故,每轻于人,故而极难得人。且为人性狭,仇怨常记心间,又好为大言,虽有袁家以为根基,却也算不得英雄。”
“傅南容又如何?”
“傅南容北地名门,康慨豪烈,只是为人太过刚直,性直而不知变通,如此人物,可为真豪杰,却是算不得英雄。”曹操摇头笑道。
刘备点了点头,笑道:“孟德眼界之高,备实不如。,方才遍列天下人物,孟德皆不许之。莫非天下无英雄不成?”
曹操深深看了刘备一眼,抚掌而笑,“凡为豪杰者,当有吞吐天地之心,包藏四方之志。如今天下四方,豪杰甚众,于雒阳城中的也好,不在雒阳城中的也好,想来心中各自皆有宏图壮志。而自来立志非是难事。能有此心,且能起身而行者,可为豪杰。”
“故而可说天下豪杰甚众。”
刘备点了点头,倒是颇为认可曹操的言语,欲为豪杰之事,当先有豪杰之心。
曹操继续道:“只是纵是豪杰,欲为英雄尚且要差上少许,而其所差的便在心性。”
“所谓英雄,能隐忍之时需隐忍,心有雷霆而面如平湖者,方可拜上将军。而该康慨之时却又不能少了慨康意气。事到临头,当有霸王破釜之果决。”
刘备笑道:“孟德此言虽是听起来不差,可这般豪杰,世上又能有几人?以孟德之言论之,只怕世上少有英雄。”
“做到这些确是不易。只是如今雒阳城里,这小小的酒舍之中,便是已然有了两人。”曹操笑望向刘备。
刘备闻听此言一愣,手中刚刚抬起,本想夹菜的快子被他死死攥住。
曹操饮了口酒,眯眼打量着刘备。
“于某看来,天下英雄,唯操与玄德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