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久经战阵,加上又对自家的武艺颇为自负,此时便打起了擒贼先擒王的主意。
他勒紧手中缰绳,策马直奔那个身披铁甲的年轻人而去。
不想那年轻人见他奔去却是半点也不慌张,甚至还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有些讥讽的笑容。
拓拔贺心中感觉有些不妙,只是还不等他回过身来,于那年轻人身后却是转出一个身着青袍的红面大汉。
那汉子面色微红,手中提着一杆样式古怪的大刀,若是他不曾记错,他曾在抢掠而来的汉人物件之中见过与之类似的长刀,只是当时他见到的那把刀远远不如此人手中这把。
即便如此,那把刀也颇为沉重,莫说是上战场,即便是往日里用来锻炼力气都会显的极为沉重。
此时那红面汉子已然持刀朝着他冲来,两人相距不远,即便他想要躲闪也是有些来不及了,他怒喝一声,直直朝着此人迎去。
他们鲜卑人,自来不缺舍命一搏的勇气。
枣红色骏马上的关羽面上露出些赞赏之色。虽是异族,倒是勇气可嘉,如此对手,值得他给予尊重。
而他的尊重,便是早些送他上路。
他握刀之手垂下,将偃月刀拖地而行,随着两马相近,他用力扯住缰绳,座下马人立而起,手中偃月刀借势噼出,一刀势大力沉的朝着对面的鲜卑汉子斩去。
拓拔贺反应也算灵敏,抬手横矛,想要封住关羽此刀,不想这一刀力道之重,竟是直接将他手中的长矛斩为了两段。
而此刀斩断长矛之后去势未停,直向此人颈部砍去,拓拔贺也算反应灵敏,一个侧身后仰,让过了颈部,只是此刀还是噼砍在了他衣甲之上,刀锋自他胸口划过,不止切开了衣甲,还扯起了大片血肉。
交锋只有一回,拓拔贺已然翻身落马,关羽一把扯过被他绑在马上的符节,策马上前便要顺势取了此人的性命。
只是还不等他动手,此人的护卫已然从四周涌了过来,关羽虽强,可此行到底只是为了伏击救人而非为了杀敌而来,故而他也不曾与这些人纠缠,任由他们救走了拓拔贺。
此时拓拔贺重伤,在意识还算清醒之际,立刻令手下士卒撤军。
刘备等人也是不曾追赶,任由这些鲜卑人撤去。
随着这些鲜卑人撤去,此地倒是有了片刻的安稳。
刘备翻身下马,来到夏育身前,却是不曾立刻为他解开身上的束缚,反倒是低头打量起他来。
而之前还不曾逃远的田晏等人,也被骑军们寻到带了回来。
夏育见刘备等人只是站在身前不远处观望,却是不上前为他松绑,厉声呵问道:“刘司马为何还不上前为本将松绑,莫非是有意要看本将的笑话不成?”
刘备闻言一笑,随手将腰间长剑抽出,长剑森寒,让夏育和田晏一阵心惊。
“论及察言观色的本事,夏校尉是远远不如田郎将了。田郎将为主将,如今都不曾开口言语,夏校尉不过是偏将而已,此时何以敢开口。”刘备虽是笑言,可言语之间杀意十足。
他一剑割破绑着夏育的绳索,接着将剑插在地上,“此战大军溃败,不知有多少儿郎因你等而死!若备为尔等,宁可于此地自刎以谢枉死儿郎。”
“不然活着回返故乡,有何面目面对长城以南的故人?昔年霸王败于垓下而不忍见江东父老,若今日你等不偷生,我尚可敬你们二分。”
两人虽是满面通红,却是不见任何动作。
夏育低着头,双手死死攥紧。
田晏却是开口强辩道:“古来征战,胜败寻常事尔。我等即便死于此地也是于事无补,倒不如暂且留下有用之身,说不得日后还能再次带兵北来,为今日殒命之将士报此血仇。你辈小儿,岂知其中道理?”
“还想他日再北来?”刘备气笑一声,“田郎将真是好大的胸怀。”
他抬手收剑回鞘,本就没想着这两人会如此轻易的就自刎而死,即便他们真的要赴死,刘备也会将他们拦下。
做下如此事情,就这般让他们死了,着实是便宜他们了。刘备如此作为,也不过是为了羞辱他们二人罢了。
他指了指臧旻派来的亲卫,“如今两位主帅战败失军,且将他们看押起来,等到回去自有朝廷发落。”
“如今咱们先撤往莽山,接下来的日子也未必容易过。”
一行人开始朝着莽山的方向撤去。
离去之前,他在马上转头回顾,望向凉山的方向,久久不能收回视线。
“兄长可是在思念陈君。”关羽见了自家兄长的异常,策马来到他身侧。
刘备点了点头,“陈君如此英豪,本不该如此而死。”
“求仁得仁,想来陈君也无所憾。”关羽感慨一声。
他这般忠义之人,自然也对陈汉等人舍生为国极为钦佩。
刘备转身策马,不再回顾,“是啊,咱们既然活着,那便要多做些事,不可辜负了陈君他们用性命抢出来的机会。定要多带些汉家儿郎返回家乡。”
……
凉山战场,鲜卑大军的后军之中,被鲜卑骑军重重围困的陈汉等人已然伤亡了大半。
虽说拓跋涉之前已然下令不许用弓箭伤人,只是这些汉军骑士极为勇勐,只要一息尚存便要持矛而战,即便是落马之后依旧在死斗不休。故而将他们围拢起来的鲜卑骑兵也不得不痛下杀手。
陈汉这支千人骑军的突袭,也确是暂时拖住了鲜卑骑军追击落败汉军的脚步。
此时战阵之中围阵数重,原本初围之时面上还带着猫捉老鼠般嬉闹之色的鲜卑骑军此时也面色肃穆起来,整戈备马,严阵以待。
围阵之中的汉军哪怕明知冲突不出,却依旧是在朝着高台的方向冲去。
此时陈汉依旧冲在最前,身上甲胃已然满是血污,辨不出本来的颜色。
困于鲜卑阵中多时,他早已分辩不出此时是何时,他只知道向北突去再突去。
高台之上,除了原本的三部主帅,此时又多了一人,此人正是檀石槐的亲卫头领,仆兰琦。
他自高台上低头打量着围阵之中已然不足百人,却依旧前突不休的汉家骑军,笑道:“倒也是一群大好男儿,值得我亲自送他们一程。”
他下台登马,随手接过身旁亲卫递上来的一柄大斧。
他在鲜卑军中向来以勇力扬名,于他斧下不曾有能撑过三斧子之人,当年以一身武勇几次救檀石槐于为危难之中。
只是后来檀石槐统一了鲜卑诸部,威名日甚,往往诸事都是一言而决。
他也就很久不曾亲自动过手了。一来是不曾有机会,二来是极少有人值得他出手。
而今日这些汉家骑军,他觉得值得自己出手。
仆兰琦翻身上马,在周围众多鲜卑骑军尊敬忌惮的目光之中,缓缓驶入围中。
此时被鲜卑围困的汉军只剩下陈汉一人,他驻马原地,正大口喘着粗气,厮杀良久,人马俱疲。
他艰难的转过头去,身后随他陷阵而来的汉家骑军都已陨没。
便如当年一般,他再次孤身一人。
此时前方围困的如铁桶一般的鲜卑圆阵忽的裂开了一条道路,有鲜卑汉子自中策马而出。
仆兰琦抬起手中大斧,指向一身血色的陈汉,高声道:“兀那汉军军汉,俺看你一身本事不差,如今汉军已然将你当了弃卒,何苦白白浪费了性命?你如今奋战至此,已然对的起汉庭。若是愿下马受降,俺可以亲自向大汗举荐你,定然能让你比在南方过的爽利。”
陈汉闻言一笑,只是以他如今的伤势,只是扯了扯嘴角便会带动伤口。
他朗声笑道:“汉家自来只有战死的断头之将,从无屈膝投降之将。”
这个如今身受重伤,即便是连挺直腰身都有些费力的汉子强撑着在马背上坐直身子。
他抬手捋了捋鬓角的白发,用力握紧手中长矛,长吐一口气,依旧是那句陷阵而来时的言语,“幽州陈汉,携汉家儿郎,陷阵而来。”
哪怕身后已然空无一人。
他打马前行,朝着仆兰琦冲去。
孤身一人,却像是带着他身后汉家的千军万马。
人马俱疲,穷途末路。
仆兰琦却是面露凝重之色,打马应击而去,手中大斧高高举起。
两马相交,斧矛相撞,大斧的巨力之下,本就伤势沉重的陈汉再也支撑不住。
连人带马,一起扑倒在地。
以他的伤势,能撑到现在已然是有些超出常理。
他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战场之上无人言语,对这些明知赴死而来,却犹然酣战至今的汉家骑军保持着最后的敬意。
此时仰躺在地的陈汉目光之中的神采逐渐散去。
弥留之际,他依旧在喃喃自语,只是声调极低,故而不曾有人听清。
他似是想要抬起手,只是哪怕用尽全力,却依旧没有抬起。
片刻之后,尘埃落定。
而正带着沿途收拢的汉军朝着莽山方向撤去的刘备,勐然回首,望向凉山方向。
立时之间便是红了眼眶。
他似是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旁低语。
“愿离乡儿郎,早日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