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不明白魔神为什么要庇护人类,其中尤以奥罗巴斯这位远吕羽氏尊简直刷新了他对魔神的认知。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是对自我的要求,而不是别人用来要求自己的道德绑架。
按说任何一个神话,都没有这种说法,反而多的是神明动辄因为一己之私给茫然无知的人类制造一些麻烦。
大家好好生活,这边突然就要开始摧城灭国,根本不讲道理。
希腊神话、北欧神话、乃至是古老的东方神话,神明对于凡人的态度都很清晰。
基本上来说,没有那个神话真的把人当人来看的。
至多是东方神话会讲究因果,用另外的手段引导麻烦,而不是直接的杀人灭国。
而西方神话会直接一点,直接就开始因为一点小事情霍乱一国,引动战争。
但提瓦特的神,是真的把人当亲儿子看的。
老爷子连这种人都愿意接纳,给他们一个安居的机会。
奥罗巴斯偶然遇到,把命赔进去了,还是要救人。
纳西妲被教令院囚禁,结果还想着寻找证据用合情合理的手段搬倒教令院,而不是用自己草之神的身份直接宣布教令院的背叛。
这些魔神对于凡人,已经不是简单的神爱世人了。
完全称得上溺爱。
钟离自己就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祂总不至于真的相信了这群人的鬼话,觉得他们背刺了接纳自己的赫乌莉亚是因为担心赫乌莉亚失败之后遭遇奇奇怪怪的事情。
啊对对对,没想到你们一群二五仔杀人居然是因为担心旁人遭遇不好的事情。
这样吧,其实我有点担心你们未来穷困灾厄,不如我杀了你全家,这样你们一家也不用担心未来的灾厄了。
你也不必感谢我,我帮你全家也不是看重你的感谢。
功德,大功德,玛德简直功德无量!
这是什么神仙脑瘫回路啊!
钟离得喝多少巴巴托斯送来的假酒,才会相信这种鬼话呢?
宛烟颤颤巍巍地抬起了手。
她想要指一指姜青,又看向了钟离,最后骤然闭上了眼睛。
从一个虽然但是开始,故事就已经转折向了她不能理解的地方。
她想要倔强,但这两个人一个说的比一个真实。
宛烟自己都不知道该拿什么去否认。
“宛烟女士不必生气。”姜青微微一笑,“我和钟离先生只是妄言,并没有任何的证据来佐证说辞。”
这只是一家之言而已。
没有证据,更不会有什么证人。
然而宛烟并没有被宽慰到。
“你是不是和我说过这样的话?”她长出一口郁气,感觉轻松了很多,“就是每当我觉得不对劲的时候,你就站出来支持我?”
“有吗?”姜青想了想,“其实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没有证据就是没有证据啊。”
“总不能说,因为是钟离先生所言,所以就一定是历史的真相吧?”
宛烟哑口无言。
她还真的当真了。
眼下就只是一把断剑而已,这两个人侃侃而谈,就跟当时事件的见证者一样。
可凭什么呀!
那至少也是两千年的事情了,大家最多就是拿着不同人的记录,你说我的记录有问题我不能否认,但你的就一定是对的?
宛烟一想,姜青说的也对。
钟离说话的时候虽然不是信誓旦旦,她听着却总是把对方的话当成真的。
但这也只是一把断剑而已,如果不能证明赫乌莉亚的煊赫武功,至少也不能说就是当年赫乌莉亚的信徒背刺了神明吧?
“继续看看吧。”
宛烟话语怏怏,“至少,让我看到更加直白的证据。”
内心里,她已经没有争执的兴趣了。
虽然眼下没有证据,但她也认可了这两个人话语的正确。
宛烟还是坚持,不过是因为不想就这么轻易认输罢了。
“可。”
钟离并不反驳。
确实不够证据。
这把断剑怎么能够证明,就一定是赫乌莉亚的信徒背刺了祂呢?
这周围实物记载,只是供奉着一把断剑,确实不足以得到答案。
姜青和雷萤术士都愿意相信,但这是基于摩拉克斯的身份。
摩拉克斯说这是真相,这自然就是真相了。
祂总不会在一件没有价值的事情上说谎。
事实上,七神虽然有些谜语人,但却没有什么说谎的意思。
不过如果不考虑身份的加成,这其实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
因为是你说的,所以就是对的?
当然是可以的。
但这也是宛烟最后拒绝的理由了。
钟离伸手示意大家继续前进。
真相就在眼前。
宛烟叹了一口气。
她紧紧地抱起了两截断剑,神色带着些许的迷茫。
严词拒绝并不意味着她就真的不知道对错,只是她不能知道对错罢了。
万幸,姜青之前铺垫的身份让宛烟心思变化,她也不至于直接因为真相而发疯。
最为核心的地方也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多了一些神色惊恐的人像。
有了钟离的话,宛烟自然明白这些是真正的人。
他们神色惊慌,带着逃亡时的慌乱。
赫乌莉亚的死并没有为他们带来任何的收益,反而这位盐之神临死前的灾难,让这些依附于祂的民众们死伤惨重。
这些人在神力的波及之下,变成了盐化的信徒。
宛烟伸出手去触摸人像的脸颊,完全感知不到任何和“人”有关的东西。
“这就是赫乌莉亚临死之前的众生百态······不,没有百态。”
姜青仔细打量着信徒们的表情。
死亡忠诚地记录着他们在那一刻的表情,很少有雕像带着释然,大多数都惊慌失措。
这说明他们压根没有预想到,赫乌莉亚的死能够带来这种灾难。
“按照正常的逻辑,每一件恶事其实都是一两个人带头,然后大家附从着前进。”
“这件事情想必也是如此。”
姜青摇了摇头,“这么说来,反而是我的问题了。”
他扣帽子的时候是直接扔给了所有的赫乌莉亚的信徒。
但这种刺杀神驾的事情,一般人还真的未必敢做。
大概,真的是一两个野心家有了想法,然后就付出了行动。
而这些人,有些无辜到真的不知道,有些是不敢但选择了默认······这么说来,还是众生百态。
只是在死亡的时候,他们看着自己的亲朋好友变成人像,于是慌乱逃跑,反而是一种表情了。
“你对集体的猜测确实颇为恶劣。”钟离点了点头,“摩拉克斯接纳的人,其实大体上是对这件事情完全不知情,或者知情但却默认了的人。”
“前者姑且不谈,他们只是权力者选择之下的牺牲品。”
和信仰一样,他们天然就不具备选择的权力,只有接受现实这一条路。
“而后者······后者倒也不算无辜,但摩拉克斯也不能一一分辨。”
对一件为恶之事的纵容和默认,虽然不算太坏,其实也不对。
但钟离可以接纳这样的子民。
祂不会要求每一个子民都勇敢到与为恶之人斗争,倘若是沉默,而不是直接依附于对方,已经是可以接受了。
人毕竟各有机遇身份,不敢勇敢,不敢善良,也不能说是他们的错。
勇敢和善良都是需要代价的,付不起代价并不特殊。
“受教了。”
姜青微微欠身。
钟离坦然接受。
祂一开始并不反驳姜青的说辞,就是因为祂觉得看到这一幕,姜青应该能够明白,弱小之人其实并不具备选择的权力。
钟离的宽容正是因为如此。
祂对人类的期待······其实不高。
也正是因为没有什么期待,所以祂才会如此宽容雅量,连一群背刺庇护自己的魔神的人也愿意接纳。
赫乌莉亚固然弱小,但祂庇护人类也是毫无所求。
觉得祂不行,离开便是。
反手刺杀了这样的操作,钟离也是颇为不喜的。
但祂本来也没有什么过高的期待,所以对于大多数赫乌莉亚的子民,还是愿意接受的。
过去姜青明白这个道理,但得到神力,力量增长之后,他嘴上说自己谨小慎微,实际上心态早已有所转变了。
勇猛精进固然没错,但考虑到姜青的对手,钟离并不觉得他有不谨小慎微的能力。
这些人是一两个人做坏事,剩下的人接受现实。
愚人众可不是。
愚人众从执行官到普通的先遣军,每一个都清楚自己的目的,并且坚定的认为这是为了冰之女皇而战。
执行官里固然有对女皇不怎么忠诚的,只是有了共同利益,因而依附于女皇的羽翼之下。
但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还是会被女皇的意志而驱驰的。
现在的姜青,还不够资格在愚人众面前勇猛。
“我这会是不是应该哭一哭?”
宛烟扔下了断剑,“按说,莪过去接受的事情完全被打破了,我应该难受的对吧?”
“按说是应该的。”姜青点了点头,“需要我和钟离先生暂时离开一下吗?”
“不用了。”宛烟摆了摆手,“实在是···哭不出来。”
真相已经近在咫尺了。
她总不能硬说,这些明显逃跑的盐像是摩拉克斯所为。
非要往摩拉克斯头上扔黑锅,其实也是可以的。
但这就没道理了。
真相就这么摆在这里,她固然执拗,但却不是痴愚之人。
这本该是三观被锤烂之后的茫然无措,可惜她之前已经屡次三番被教育,内心早就接受了现实。
嘴上倔强和内心接受并不影响。
眼下的情况,无非是对真相的有一次证明而已。
宛烟实在激动不起来。
“看来宛烟女士已经接受了钟离先生口中的真相。”姜青微笑着说道,“这么说来,也算是完成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期待。”
“你对了结期待这种事情的认知,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宛烟叹了一口气。
和姜青说话倒也不会折寿,就是有点熬人。
“真相并不一定会让人如愿,否则谎言听起来也不会让人沉迷了。”
“为了得到这份真相,想必宛烟女士也思虑了很久,最终才找上了钟离先生。”
“虽然最后的答案有些不太对,起码也算是有了一个结果,倒也不算太失望。”
“姜青先生还真是乐观。”宛烟翻了个白眼。
“但结果确实不错了。”她看向钟离,“倘若真相果然和家中记载的一样,我反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件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