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德琼颇为欣慰,坦然受了一礼,言道:“半岁不见,振锷身子骨大为好转,可见勤行不缀,是下了苦功。”
“比之师父拳拳爱护之意,弟子不敢称苦。”
袁德琼点点头,道:“且随我来。”
薛振锷欣然领命,随着袁德琼到了自己耳房之中。他偷眼观望,但见袁德琼足下只是一双草鞋,一身道袍早已破烂不堪,想来这半载师父走南闯北,定然吃了不少苦头。
心中当即暖意流淌,却知此时再如何言说也不过是空谈,当即按下心思,只待来日报答。
薛振锷殷勤给师父倒了茶水,袁德琼却从只放在一旁,急切间从怀中掏出几枚瓷瓶,言说道:“此番下山时运颇佳,不过半载便寻了三处寡妇床头灰,道藏记载此药于肺痈之症有奇效,振锷待会分次服用,为师也不知那一份好。”
“寡妇床头灰?”
薛振锷全然不知此物,当即问询,袁德琼略略解说,他这才明白,这寡妇床头灰跟那天宁寺的芥菜卤只怕系出一源,都是青霉素!
何谓寡妇床头灰?这东西就是女子死了夫家,独守空房,惫懒起来疏打扫,于阴暗床头处生出的霉菌。传闻有想不开的女子,患病之际服用此物以自裁,不想非但没死成,这病症反倒是好了。于是此物盛传为退烧奇药。
这年头既无生物学,也无细菌学,后人故意空置屋子以求此物,却不得其法。是以此物殊为难得,是为奇药。
薛振锷心中五味杂陈,既想不到师父下山半载,寻来寻去,却寻来的是此物;更想不到,为寻此三分青霉素,师父又走了多远的路。
心头千言万语,开口便只剩下四个字:“多谢师父。”
袁德琼神色如常道:“既收你入门墙,便为我弟子。师父为弟子寻药,理所应当。振锷无需做此小儿女状。”
“是。”
袁德琼又道:“今日先服用一份,只需半勺即可,若有异常即可停用。”
“是。”薛振锷应下,当着袁德琼的面,开了一瓶,倒出少许,和着茶水吞咽。
这般自然青霉素,不曾提纯,内中不知混合何等杂质,吞咽起来只觉入口苦涩。那滋味好似吞了黄莲,哭得薛振锷眉头紧皱,连饮了两杯茶水方才止住。
袁德琼说道:“振锷在山上半载,读了甚地道藏?”
薛振锷老实回话:“刘师兄讲了《真武经,弟子又随老都讲学了《道德经、《想尔注、《南华真经、《黄帝阴符经。”
袁德琼略略皱眉,随口问询几句,见薛振锷对答如流,当即眉头舒展,说道:“原以为振锷贪多,怕曲解了道藏,却是为师想多了。振锷天生聪慧,远胜为师。”
“弟子惶恐。”
袁德琼训道:“只可惜振锷知其法,而不得其法。你随为师学的是修道,怎地用儒家那一套来应付为师?”
先有道德经,而后张道陵以道德经创道门。按说张道陵才是道祖,可后人却奉老子为老君。概因老子率先提出了修行哲学,而任道祖张道陵法力滔天,也不曾跳出道德经掣肘。
山上半载,薛振锷一直缓缓扭转三观,可小小的身躯里装着个成熟的灵魂,又是哪里那么容易扭转的?
他与师父不过第二次相见,小意之间,便不自觉受了前世乃至前身惯性影响。
袁德琼当面训斥,薛振锷略略错愕,当即老实道:“弟子拜师半载,却与师父接触不多,是以有些拘谨。”
袁德琼想了想,认同道:“如此也说得通,待来日,振锷无需如此拘谨。方才观你习练,只学了紫霄六字诀与八段锦?”
“是,刘师兄说弟子体弱,暂且只需修习此二功,以强筋健体。”
“振英过于谨慎了。”袁德琼招招手,道:“且上前来,为师探查一番。”
薛振锷领命上前,站定三尺开外,但见师父袁德琼一指点出,便有氤氲盘桓指尖,而后胸腹有暖流涌动,游走四肢百骸,转瞬又抽离而去。
袁德琼突地皱起眉头:“怪哉,振锷怎地好似肺腑又受了内伤?可是在宫中与人争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