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土炉被筑起,大量的粪便被腐熟后成了粪肥,等待着明年春天的入土为安。
杨修早就拍掉了手上的不明物质,看着那荒芜的大地也是发出感慨:“自己亲自种下的因,便是等待未来的果都这般有趣,这新学果真奥妙。”
“奥妙的不是新学,是人而已。”
何晏在一旁拆穿了本质:“人有时候确实是贱,当一件东西能够轻松得到的时候,他便反而不珍惜;反之当一件东西不能被轻易得到的时候,他却又对其充满了渴望。”
“即便,这东西其实对他而言并无差别。”
杨修听到这话不禁莞尔一笑:“慎侯这话倒是有意思。”
没有过多的在此事上缠绕,杨修又问道:“慎侯,除了这农耕,新学可还研究出了其他东西。”
“自然有的。”
何晏又从怀里摸出了那随身带着的《孟子丢给杨修:“这纸张和书册,杨郎中可有兴趣。”
杨修身为饱读诗书之辈,自然明白这书册的价值,当即喜不自胜。
“五百万钱。”
“哈?”
杨修有些傻眼。
何晏毫不客气的反问:“怎么?杨郎中莫不是以为新学研究出来的东西就该白白舍利而救天下?”
“长久以往,天下能不能救起来不知道,这新学肯定是会饿死的。”
看到何晏这幅模样,杨修突然笑了起来:“有趣!有趣!我对这新学却是更感兴趣了!”
“不过慎侯应该也知晓,近些日子我杨氏也是家中也是并无闲钱,不知可否宽限几日?”
“好说!”
面对狗大户杨修,何晏笑的也是格外开心。
这赚钱,还是得挣这帮土豪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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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慵懒让时间都是快了不少。
疲惫与严寒堵住了大门,让何晏极不情愿的躲在何坞中和邓母探讨上学的艺术。
在温暖的被窝中勉强挨过寒冬后,象征着万物复苏的春季也是接踵而至。
农耕文明的春季,自然是格外的重要。
除了政治意义稍微重些的“岁朝”、“正旦”外,便是最为重要的春耕。
如此大事,便是天子都马虎不得。要着冕服,配以大带、蔽膝及袜舄,前往许昌东郊主持大礼。
何晏身为慎侯,虽官职不高,品级却是惊人,自然是也被拉去参加了此次春耕大礼。
本来何晏是有些不情愿的,不过算了算日子后就活蹦乱跳的赶紧跟了过来。
因为这春耕大礼,居然是在丁卯日!
也就是……新学推演出将要发生日食的日子!
何晏自然不会相信这是巧合,谁知道背后有多少自己看不到的龌龊交易。
不过,
这和何晏又什么关系?
反正何晏只要老老实实吃瓜就好了。
今天的棋手,注定了是天子与曹操。
今天的对决,注定了是皇权与世家。
至于新学……反正无论如何都会是赢家!
何晏扭头看了看。
曹仁、夏侯渊、郭嘉、荀攸……
这些人一个都不在。
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堆佩戴金紫银青的碌碌公卿。
其中,就有之前并无一面之缘,但双方都是交锋过一次的司空赵温。
赵温自然也是看到了何晏,不过想象中的针锋相对并未出现,赵温的眼神刚刚触及到何晏,就立刻飘忽到别处,不知所踪。
显然,随着曹操击败袁绍,这帮人确实是不敢和之前那样跳脱,变的乖巧温顺起来。
何晏见赵温如此,也是无趣的很,就在人群中又寻觅着其他人。
华歆如今已经外出,陈群也丁忧在家,并无官身。
那想必,这次发难的应该就是交际花荀或了。
尚书令身为三独坐,所处的位置几乎是仅次于三公九卿,就跟在天子座驾后方,显眼的很。
当何晏看向荀或时,果然发现咱们的交际花今天居然是有些难得的紧张,正在碎碎念叨着什么。
荀或忠汉,此事不假。
不过忠,也要分个怎么忠。
要是笼统概括起来,那天下诸侯士人就没有一个不忠汉的。甚至连称帝的袁术都能被称为“忠汉”,毕竟人家只是自称“仲天子”而已。
“伯仲叔季”,这“仲”就是第二的意思。
人家袁术自称仲天子,就是承认了汉天子老大,他袁术排第二。
连称帝都愿意把大汉摆在第一位,这不叫忠汉是什么?难不成叫反汉吗?
可若是换个角度,这天下诸侯士人又都没一个忠汉的。
既然忠汉,那天子诏书发下后,怎么不见袁绍乖乖一个人跑到许昌来?怎么不见刘备继续待在这许昌当他的左将军?
连天子诏书都不放在眼里,你们叫个什么忠汉?
所以,这个“忠”字里有个“心”字,而“心”字上又有个“中”字。
“忠”,是要以自我本心为中心的。
荀或再怎么稀罕大汉的这块招牌,他还是要为颍川荀氏,为自己的未来考量的。
大汉这块牌子,所有人都希望它在这里竖着。
但它的主人,已经不能再是天子了。
光复汉室。
和光复汉天子。
终究还是有区别的。
何晏正在思量之际,便有礼官登上了早早备好的农坛上行礼。
这礼官不是别人,正是孔圣人的二十代孙,当今的太中大夫,孔融。
与大多汉室公卿一样,孔融自从被袁绍的儿子袁谭从青州赶回来后,就自动抱紧了刘协的大腿,扭扭捏捏的加入了反曹一派。
所谓反曹,就是一边吃着曹操的饭,一边骂曹操罢了。
不过这段日子来,孔融的这饭吃的是越来越不香甜了。
因为之前曹操在与袁绍对峙前,孔融不但边吃饭边骂人,还来了一出吃里扒外,主动给曹操写信,让曹操投降袁绍……
孔融这手玩的可不高明。
要是学赵温那样只是搞点小动作,与曹操至少还有缓和的余地。
但他直接劝降曹操,那几乎就是和投敌没什么两样了。
也就曹操看孔融名望颇高,加之官渡之战时有不少大臣偷偷摸摸的和袁绍联络,罪不责众,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孔融给放过去了。
问题是。
孔融可不是那种懂得感恩戴德的人。
面对曹操的仁慈,孔融说不定心里还会埋汰曹操两句,说曹操装模作样呢。
尤其是孔融身为士林大儒,近来也是听到了些关于“新学”的风声。
对于这种毁灭皇权根基的玩意,孔融自然是无比恶之。
“笑话!人力岂可算出天命?难道那帮人就真的不怕折寿吗?”
孔融看着头顶那明亮而又温暖的太阳,忍不住发出冷笑。
“跳梁小丑罢了!陛下,才是真的天命!”
心里思绪万千,但表面上孔融还是相当有职业操守的,整个叩拜的途中没有半分失礼之处。
礼毕,礼官孔融指引主祭官行“初献”礼。
礼官、主祭酒二人又引赞诣酒尊所,执事者酌酒,诣先农神位前跪,初献爵,叩首,兴平身。
诣读祝位跪,众官皆跪。读祝毕,叩首,兴平身,复位。
又赞引行亚献礼毕,复位。
又赞行终献礼毕,又赞诣饮福受胙位跪,饮福酒,受福胙,叩首,兴平身,复位。
又行三跪九叩首,复位。
之后,礼毕。
如此,才算得上是一套完整的祭祀大礼。
不过,这仅仅是祭祀大礼,并非完整的春耕大礼。
天子领百官赶回皇宫,各自换上了官服,又要赶往北郊的耕田。
司旗举青旗,田鼓闲之。
司钲引铜钲立旗鼓之前,迭鼓鸣钲,歌禾辞。
印官秉未。
巡检一人进鞭。
典史奉青箱播种。
一众农官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后,便轮到天子率百官进行“推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