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天,梁进仓去找苏厂长,想跟他谈谈吴光荣的事儿。
不得不承认,前天傍晚他跟黄秋艳说的那些话,也并不完全是为了拒绝她找理由,说的也是实情。
自己跟苏厂长的身份,目前为止差距还是很大的。
毕竟人家是领导,自己仅仅是得领导赏识而已。
是否继续赏识,只不过是转念之间的事儿。
所以现在到苏厂长办公室来,肯定有另外的事情请示,然后顺便再带出吴光荣来。
马上就要过年了嘛,以前每年的规矩就是到年底拉一车煤,给班子成员分一分。
正月里客来客往的,家里不生炉子会很冷。
但是像吴厂长这样有钱的,刚进冬就自己掏钱先买一点煤,烧到年底,等厂里统一分煤,就能继续烧到开春。
今年苏厂长履新,但还是按照旧例拉一车煤给班子成员分分。
如果把以前属于特权阶层的福利给废了,那无异于自己架空自己了。
现在煤拉回来了,梁进仓过来请示苏厂长,这一车煤里面有吴厂长的份儿,还要不要给他送过去?
苏厂长笑了笑:
“他已经不是木器厂的人了,怎么可能分福利还有他的份儿。
你们家人口多,把他那份给你,你要双份。”
本来梁进仓就是一个新来的学徒工,无论如何没资格分到煤的。
但是郑会计说,往年的时候,吴新刚作为跟在车上的学徒,都要分一份煤。
现在梁进仓也在学车,而且完全成了石师傅的左右手,比吴新刚贡献还大,所以郑会计建议给小梁双份。
苏厂长当然表示同意。
但是其他班子成员明显不满的样子。
最后只好作罢,按照旧例给小梁算一份。
现在苏厂长又要把吴光荣那一份分给他,梁进仓表示自己不能要。
“为什么?”苏厂长感到奇怪,“小郑说得有理,按照你给厂里做的贡献,本来应该分两份,现在多出来一份,配给你正好,这个我说了算。”
“这个我真不能要,”梁进仓笑道,“感谢苏厂长的好意,这份煤本来就是吴副厂长的,我觉得——”
苏致祥一挑眉:“怎么,你意思是还应该给他送去?”
“嗯——”梁进仓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关于吴副厂长,我有点不成熟的想法,可你们领导的事情,我不敢多嘴。”
“你说说看嘛。”苏厂长坐回办公桌后。
虽然他下定决心开除吴光荣,甚至都想好了,就是公社一二三把手都来为吴光荣说话,自己也决不能松口。
毕竟自己手里有县领导的尚方宝剑,头顶上这三位领导也不敢压自己。
但是既然小梁有想法,那就不妨听听。
对于小梁每每的出语惊人,让他不管什么事都愿意听听小梁的意见。
“我觉得,木器厂离不开吴副厂长。”梁进仓说。
苏致祥笑了:
“你来木器厂这几个月,亲眼看到吴光荣的所作所为,难道你没觉得他就是锅里的一颗老鼠屎,或者说,是一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搅屎棍?”
梁进仓点头笑道:“确实是,吴副厂长就是根搅屎棍。”
“你意思是咱们厂缺一根搅屎棍?”
“对。”
“你继续说。”
“您说得对,吴副厂长不但是搅屎棍,而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品质还很差,不是个好人。”
苏厂长笑着点点头,更加好奇小梁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既然知道是搅屎棍,是坏人,还要劝他留下吴光荣,这有点颠覆常识啊!
“我先举个例子吧。”梁进仓道:
“我有个表叔,是沿海的渔民,他们那片海域能捕捞到沙丁鱼。
沙丁鱼肉质鲜美,价格很高。
仅仅是活鱼价格高,如果是死掉的,不新鲜了,就不值钱了。
但是他们捞到的沙丁鱼养在船舱里,等到返航回来,会死掉很大一部分。
原因就是沙丁鱼离开大海以后不适应环境导致死亡。
后来偶然在舱里掉进一条专门吃鱼的鲶鱼。
沙丁鱼见了鲶鱼吓坏了,纷纷四处游动躲避。
结果,这一次的沙丁鱼很少有死亡的。
这以后,表叔他们每次捞到沙丁鱼,都要在里面放条鲶鱼,让沙丁鱼紧张起来,就能极大降低死亡率。”
苏致祥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吴光荣就是那条鲶鱼?”
“对,我觉得吧,一个集体里面如果没根搅屎棍,听不到不同的声音,太干净了,那么就会失去活力。”
“倒是有点道理。”苏致祥点点头,“不过一群好人当中,非得需要有个坏人,总感觉不能接受。”
“好和坏是相互依存的关系,如果没有坏人,也就没有所谓的好人。如果没有坏人,好人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如果没有吴副厂长这个坏的参照物,怎么能让厂里人觉得咱们好呢?”
苏致祥笑道:“逻辑上是对的,但是我们这些人,我并不是绝对的好人。”
“还有最后关键的一点。”梁进仓道:
“吴副厂长从木工组成立之初就是负责人,从木工组,到铁木业社,后来又成立木器厂,他都是一路走过来的。
不管他干得怎么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毕竟是木器厂的元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