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自己的真实想法能告诉她吗?
不能!
能答应她帮忙吗?
绝对不能!
梁进仓笑了:
“你意思我听明白了,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可你找错人了。
你太抬举我了,太高看我了,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我跟你一块儿进厂,咱俩都是学徒工,这就是咱们现在的真实身份。
当然我跟苏厂长算是很熟,可人家是公社副主任,而且是市里的机关干部来挂职的。
人家高看我一眼,是抬举我,我得摆正自己的位置,最多把自己看成苏厂长的一条狗而已。
苏厂长跟你公公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终于爆发出来,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俩人心里的仇恨其实很深了。
你说这样的大事我也敢去指手画脚的话,是不是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说了也不管用,还让苏厂长认为我不识抬举。”
黄秋艳急道:“你不说怎么知道不管用?你说说试试啊!”
“说了也不管用,我为什么要说?你是不是想让我也被开除?”
“可是现在别没有办法,求你了——”
“不好意思,真办不了。”说着梁进仓扭头就走。
而且是一溜小跑,绝对不给她继续哔哔下去的机会。
黄秋艳还在身后喊他。
哭着喊的。
越喊跑得越快了。
当然不是怕黄秋艳会赖着他。
梁进仓看得很清楚,黄秋艳最多就是打打感情牌,往身上贴一贴送点油水让你揩揩。
没有送上身子的想法。
或者说,至少她意识里还没新潮到那种程度。
但是,她已经走在时代前列,所作所为已经足够新潮了。
她就是想让你揩点油,用点小暧昧,贿赂自己,想让自己帮她办事。
碰巧自己正好准备要为她公公的事劝说苏厂长。
可自己要是顺水推舟答应帮她。
那就是害了她。
梁进仓想起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孩子,喜欢爬到树上玩。
这天有个行人,到树下乘凉歇脚,他就在树上撒尿,尿那人头上了。
那个歇脚的行人不但没有发怒,还给了孩子俩铜板,对他尿人头上的行为大加赞赏。
孩子吃到尿人头上的甜头,于是更变本加厉,更喜欢爬树,专业尿人一头。
终于有一个脾气暴躁的行人被尿了一头,大怒,把孩子打死了。
谁被尿一头不愤怒啊,可第一个行人却奖赏孩子,其实就是捧杀。
鼓励对方干坏事,就是鼓励对方找死。
如果今天黄秋艳用点小暧昧的贿赂,就能达到目的,就能让她公公官复原职。
那么,尝到甜头的她,以后再遇到难事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想到曾经的成功。
肯定要复制成功的经验。
而且随着社会的发展,仅仅小暧昧已经很难满足男人的胃口了。
最后黄秋艳会奉献什么,可想而知。
如果那样,自己今天答应她,就是害了她。
对自己来说,做出这种诱人堕落的事,那也是损阴德,伤天害理啊。
拒绝她,其实是为了保护她。
也是为了自己,积点阴德。
希望她能保留最后一片洁白的羽毛。
不至于堕落。
所谓最后一片洁白的羽毛,意思是她其他的羽毛已经被污染了。
从她们一家答应宋其果的时候,就已经污染了。
自己当时被周寡妇陷害,这事传到未婚妻耳朵里,任谁也受不了。
她可以跟自己退婚,也可以找到自己当面打骂,质问,这都是正常反应。
受到如此大伤害的女方,绝对没有再嫁到梁家河的道理。
这个伤心之地会让她这辈子不会踏进一步。
但是宋其果在她还没退婚的时候就让刘媒婆带着去求亲,她们一家在宋家那远近闻名的家世和富有面前,居然答应了。
那时候,她们一家就已经成为金钱的俘虏。
在这个绝大多数老农民还是老思想的社会大环境下,她们这种思想和行为可谓离经叛道。
梁进仓知道,社会要变了。
虽然绝大多数的人是那么传统,还依然保留着老农民本有的善良淳朴。
但总有一些先行者,在面临道德拷问和现实利益的诱惑面前,大胆迈出了绝大多数人看来大逆不道的一步。
道德约束的社会氛围之下,好像人人不敢越雷池一步,但此刻的众生,就像表面上的万里冰封,其实冰雪覆盖之下的枯草,早已暗芽萌动。
用不了几年。
那些刻在每个人骨子里必须要恪守的乡约民俗,那些被那位老人家号召砸破“四旧”,但依然无法从老百姓基因里清除的“满篇血淋淋都是吃人”的道德仁义,
在物欲和钱财面前,都将要黯然失色,甚至沦为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