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致祥桌子上堆着乱糟糟的文件、书籍一类,正在收拾东西。
既然承认失败,那就越早走越好。
这鬼地方,一天都不想多待。
所谓朽木不可雕也,木器厂这样的社办厂子就是朽木。
他怀着百分百的热情来到木器厂,使出浑身解数,针对木器厂的种种弊病,事无巨细地制定了严格的规章制度,和奖惩办法。
现在临走回头再看,那就是个笑话。
所有工人把那些规章制度看成个笑话。
自己这个制定者也就成了笑话。
奇耻大辱啊。
那种无能为力的失败感就像刀割一样让他难受。
门口出现一个人影,还敲了敲门。
抬头一看,苏致祥大吃一惊。
居然是梁进仓。
“小梁——你怎么又来了!”苏致祥的口气里带有责备的意味。
梁进仓笑道:“苏厂长,难道你就甘心咱俩这样灰溜溜地走了?”
苏致祥叹口气,示意小梁坐下:“不甘心,但是这样的集体企业,烂透了,神仙来了也没办法。”
梁进仓没坐,而是来到办公桌前面,站在苏厂长对面。
“您要是不怪我猖狂的话,我想谈谈对木器厂的看法,我觉得木器厂烂归烂,但是没烂透,想扭亏为盈也并不难。”
这话让苏致祥吃惊极了。
可以不怪你。
但确实猖狂至极。
木器厂目前的状况,还没烂透?
难道非得烂成沼气才算烂透了?
“关停并转,对于这样的厂子,多开一天就多亏损一天的钱,已经完全没有赢利的可能,只能关停并转。”
苏致祥实在没心情再听梁进仓的意见。
内心早已绝望,说再多也没用。
“苏厂长,您觉得木器厂现在烂透的最大问题是什么?”梁进仓问。
“农民思想,领地观念作祟,多年来的积弊难反!”苏致祥情绪激动地说:
“你也来厂里好多天了,难道看不出来?
我针对这些情况制定了详细的规章制度,可是又有谁遵守,谁来执行?
管不了,没法管。”
苏致祥一说到厂子里的领地观念,就深深地感到无力。
他作为主管工业的公社副主任,在吴光荣不配合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提交公社班子,撤掉吴光荣。
可是撤掉吴光荣,能解决木器厂积弊难反的现状吗?
解决不了。
甚至木器厂更成了一盘散沙。
亏损会更严重。
或许不用多长时间就不是亏损的问题,而是直接经营不下去了。
这是吴光荣跟他叫板的底气。
也是他不得不承认失败,准备灰溜溜走人的直接原因。
让一群农民当工人,简直是没法管。
试想让你领导一群挥舞着锄头棍棒的农民,去跟武装到牙齿的正规军作战,你什么感觉?
会发现农民既不会列阵,又不懂得金鼓旌旗的指挥作用,完全指挥不灵,这仗怎么打?
社办企业的工人,其实就是一盘散沙。
上班基本上没个点儿,迟到早退,他会给你一大堆理由。
工作中敷衍了事,完全没有质量概念,你提醒他要注意什么,他口头上答应得好好的,回头还是我行我素。
工作中出现了问题造成损失后,就会扯皮,把责任像皮球一样的推来推去。
在工作中你教他更快捷更好的方法,有的会推说不会,有的就当着你的面儿表示表示,你一走,又恢复老样子。
干不好你要是说扣他工资,他就会说不干了,可也不走,还威胁说全家要饿死了,就去你家吃饭。
至于跑冒滴漏,真的就像一个烂透的木桶,浑身无一处不漏,想堵你都无从下手。
厂里的木料啊,工具啊,整天不翼而飞,看门的老孙头除了看不住,也管不了。
你总不能给木器厂配一个保安团吧?
“就拿干活来说吧,我给你举一个例子。”苏致祥说:
“就说刷油漆,一般一个人刷就行,你们车间需要几个人?
至少四个。
一个大工负责拿刷子刷,一个学徒负责端着油漆碗,一个学徒给开橱门子或者扶着,另外还得一个老师傅站在一边指挥……”
苏致祥说不下去了,有点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