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地上已成了尸体的赵桂圆,郭岩仍是单手抚着腰刀,身子倚靠在案桌一角,漆黑之下难辨表情,只能听见他比平时稍微急促了一些的呼吸声。
不等赵桂圆如何,他又将目光看向赵桂圆旁边另一道盘坐的身影。
比起赵桂圆一身束衣显得瘦小的身材,旁边这道身影较为臃肿,倒不是体态所致,相反,她很瘦,不健康的瘦,皮肤干瘪得贴合骨头,但她为了抵御冬夜寒意,里外穿着三层的厚重衣裳,又披一件紫纹棉袄,加上背部有些佝偻,这就有了老态龙钟的意味。
是位盘起满头花白长发,衣装简素的老妇人。
郭岩神情无奈道:“虞夫人,这是第几次了?”
老妇人语气乏力,又莫名带着一丝沉重,听来只觉阵阵疲惫:“大人,第三十七次。”
她说着,右手便拿起身边的血色短刀,随即抖了抖,衣袖滑落,露出皮肉干瘪的右手腕,上边有一道道新旧疤痕。
她掀起了左手的衣袖,左手腕上,竟也同样有道道骇人伤疤。
接下来,在内室响起的如方才般的同一句话。
只是,赵桂圆吐出的一句,虽有紧张却又带着坚定,自是有着年轻人的朝气。
可虞夫人之言语,充满垂暮与沧桑:“朝生暮死,翻覆变换,奉于天朝之下,藉阴府司名。弟子虞华,叩鬼门关,登桃芷山,敬请阎罗,告于酆都,禀明九幽。”
她颤巍巍的右手握紧了血红短刀的刀柄,将刀刃面抵在左手腕处,熟练地使劲一划。
此刻,她再添一道新鲜的伤口。
鲜血哗哗外溢,瞬间流落地上皮革,老妇人浑浊的眼睛渐渐迷离。
郭岩看着她倒在赵桂圆身边,不由长长叹息:“虞夫人,你这是何苦。”
不多时,便见躺在地上的赵桂圆忽的动了动手指,随即以没有受伤的单手撑地,站了起来。她看了看手腕伤口,又看向郭岩,语气虚弱道:“叔叔,似乎成了?”
郭岩抬步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副药贴,为之贴合伤口,询问道:“适才濒死之际,可曾听见什么呓语?”
赵桂圆略作思量,沉吟道:“有的,还隐约看见了一道模糊身影。”
郭岩按刀的手略微紧了紧,此一刻,他似乎轻松了许多,但又有些不安。
若非赵桂圆以死相逼,他又如何愿意对方尝试这个一旦失败便会死去的仪式?只是此时再想也无益处,便道:“说说。”
“吾为冥道之主,司世间阴魂,神权天授,今承于天朝国运,假阴府之司,借尔赵桂圆之手,令之虔诚以奉,不得叛国,不得判司,有违者,遭天谴之劫难。”
郭岩亲自抚平药贴,神情复杂道:“这便是成了,回去将伤养好,再前来与我报道。此为冥主恩典,至高之启示,日后须得谨记在心。”
赵桂圆脸色苍白,点头间整理衣衫,却是看向仍未苏醒的老妇人,脸色有些担忧:“叔叔,虞夫人……”
郭岩揉了揉眉心,脸色看且惆怅:“你是为了找你爹,她是为了找她儿子。唉,什么时候阴府司成了找死去亲属的地方了。”
赵桂圆自是以死相逼,作为她的口头叔父,郭岩无可奈何,而这虞夫人,却是得到城隍爷首肯,许她屡次尝试。
赵桂圆注意到老妇人两只手腕的重重伤疤,不由神情疑惑:“她……进行过很多次仪式?不对,叔叔,你不是说仪式一旦失败,就会死?”
郭岩缓缓点头,刀眉下的深邃目光也是有些疑惑:“按理来说,是这样的,虞夫人是我唯一见过失败了还能活过来的人,大概是冥主怜她命苦。”
赵桂圆忍着手腕冰凉的隐隐刺痛,向郭岩问道:“我听说虞夫人年轻的时候曾是观海境修士?”
郭岩趁势提醒道:“是,但她三次冲击龙门境都失败了。你往后也须谨记,龙门境有事不过三的说法,没有把握切勿贸贸然冲境。”
“虞夫人三次闯境失败,便跌到了洞府境界,且终身无法再进一境。”
“话虽如此,可她总归是突破了根基境的修士,是能够通过仪式,踏入本脉大道的,她有这个机会,只看冥主是否眷顾。”
“像你此时,便是通过这场死亡仪式,蒙受冥主恩赐,正式成为了本脉修士,虽说非我所愿。”
“可虞夫人已经第三十八次了,此前三十七次都以失败告终,她或者受到冥主垂怜,这才没有死去,可终归是得不到冥主恩典,也得不到至高之启示,每次醒来都仍是普通修士。”
赵桂圆受郭岩搀扶,在桌前的座椅坐下,思量道:“叔叔,如此说来……适才我在濒死之际遇见的那位……冥主,就是本脉神明?”
郭岩再从怀中取出几份疗伤药贴,告诫道:“不要多问,你如今身份还没资格知道更多。这些药贴你收好,每日更换一次。”
赵桂圆微微颔首,接过药贴表示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