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角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虎皮边缘,那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芒。帐内静谧得犹如一潭死水,唯有油灯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在这寂静中突兀地响起,仿佛是在为这压抑的氛围打着节拍。
“周明。”张角的声音冷不丁地打破了沉默,如古井中的深水,波澜不兴:“抬起头来。”
周明浑身一哆嗦,战战兢兢地缓缓抬起头,那只肿胀的右眼使得他的视线一片模糊。当他好不容易看清张角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直透人心的眼睛时,一股寒意从脊梁骨上猛地窜起,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起来。
“大贤良师明鉴啊,小人实在是奉命行事……”周明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的低鸣,还带着明显的颤抖,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他那极度紧张的喉咙里挤出来的,生怕稍有不慎,说错一个字,便会立刻招来杀身之祸。
张角缓缓起身,身上那杏黄色的道袍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一层奇异而神秘的光泽,宛如流动的光影。他迈着沉稳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踱步到周明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狼狈不堪、满脸惶恐的世家家臣,那目光犹如实质的利箭,一下一下地在周明身上扫过,仿佛要将他内心的每一丝想法都看穿。
“各世家想保全宗祠和祖产?”张角的声音忽然变得温和起来,那语气就像是在与多年的老友闲聊家常一般:“倒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商量。”
一旁的张曼成猛地转过头来,脸上那道刀疤随着肌肉的抽搐而扭曲,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满是不解与愤懑,大声吼道:“大贤良师!这些世家平日里无恶不作,鱼肉百姓,坏事做尽,对我们黄巾军更是用尽各种手段打压,无所不用其极,我们怎能轻易答应他们的条件!”
张角微微抬手,示意张曼成不要再说,而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周明,眼神中透着深深的审视与思索,缓缓说道:“不过,我又如何能相信崔琰不是在设下圈套呢?这些年来,你们世家在这方面的手段可是层出不穷啊。世家多年前就有假意投降,引诱义军进入埋伏圈,让义军遭受了惨重的损失;后来又暗中与官兵勾结,对我们进行围追堵截,无所不用其极。如今这一番说辞,叫我如何能轻易相信?”
周明听着张角的话,不禁咽了口唾沫,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几乎是带着哭腔,声音颤抖地说道:“各家主……家主们深知此次冒犯了大贤良师,心中惶恐不安,愿意以嫡子为质!以此来表明他们的诚意。”
帐内的众将听闻此言,纷纷露出惊讶的神色。波才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伸手摸了摸下巴,低声喃喃道:“这世家的嫡子,那可都是他们的命根子啊,竟然舍得送过来,看来这次他们是真的下了血本了。”
张角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哦?城内的各世家竟然舍得将嫡子送入我军中?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说说看,他们除了送嫡子为质,还有什么别的诚意吗?”
“是的,为了更表诚意,各家主还愿将嫡长子送至大贤良师帐下听候差遣。”周明急忙补充道,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神色:“我崔家有不少子弟,对兵法颇为通晓,定可为大贤良师效力!若能得到大贤良师的收留,他们必定会为大贤良师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而且,其他世家也都各有能人异士,必定能为黄巾军的大业贡献力量,添砖加瓦。”
张角微微点头,转身走回虎皮座位旁,缓缓坐下,手指轻轻抚着长须,做出一副认真权衡利弊的模样。实际上,他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决断——崔氏此举正中他的下怀,南楚世家门阀的实力,比起大燕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想要彻底铲除他们,绝不能操之过急。
如今黄巾军孤军深入,随时都可能面临着来自四方的围剿,根据陛下的旨意,还是要以稳扎稳打为主,在必要的时候再给他们致命一击。
“好。”张角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坚定有力,在帐内回荡:“明日,我要看到崔浩出现在东门外。到时候,崔氏的私兵必须控制住东门,以举火为信号。若一切进展顺利,我可以保证各世家安然无恙,具体的细节就由各家的嫡子来对接……但若是有丝毫的差错,你们世家上下,都必将为今日的决定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
周明听了这话,如蒙大赦,连忙连连叩首,额头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声音带着几分激动与感激:“谢大贤良师开恩!小人这就回城复命!必定将大贤良师的话一字不差地传达给家主。”
张角微微颔首,看向张曼成道:“曼成,你送周先生出营,务必保证他的安全。如今他身负重要使命,绝不可有任何闪失。”
张曼成满脸的不情愿,嘴里嘟囔着:“这些人哪里值得我们这般礼遇……”但还是抱拳领命,伸手粗鲁地拽起周明,转身往外走去。
待二人离开大帐后,波才立刻凑到张角跟前,压低声音道:“大贤良师,锦衣卫送来的情报果然不假,南楚世家门阀,在云昌州府肯定是在暗地中谋划着什么。他们此次如此急切地求和,恐怕背后藏着更大的阴谋。”
张角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精光,沉声道:“正因如此,我们才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传令下去,全军立刻进入备战状态,但表面上要做出粮草不济、疲惫不堪的假象。让他们以为我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从而放松警惕,这样我们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配合那些世家的行动。”
张角冷笑一声,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狠厉,“他们想利用我们,我们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们呢?一时半会儿我们还不能和他们彻底翻脸,要借助各世家门阀的力量,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整个州府。然后,等我大燕南征之时,再……”说着,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波才心领神会,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应道:“属下这就去安排。定叫那些世家有来无回。”
帐外,夜色越发深沉了。军营中的火把一盏接一盏地渐次熄灭,只留下了一些必要的岗哨,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张角缓缓走出大帐,抬头仰望星空,只见东方的天际已经隐隐现出了一丝鱼肚白。
“天快亮了啊。”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期待,仿佛已经看到了黄巾军未来那无比辉煌的景象。
不远处,张曼成正怒气冲冲地往回走。看到张角,他加快脚步,大步上前,一脸的愤懑道:“大贤良师,为何要答应那崔琰的条件呢?这些世家没一个好东西!他们向来与我们为敌,这次肯定没安好心。”
张角微笑着拍拍张曼成的肩膀:“曼成啊,你可知钓鱼的时候最关键的是什么?”
张曼成一愣,挠了挠头,有些疑惑地说:“鱼……鱼饵?”
“正是。”张角轻笑一声,眼神中带着一丝睿智与从容:“钓鱼需要鱼饵,有了鱼饵之后,更重要的是要有耐心,不能只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有舍才有得啊。现在的我们实力还很弱小,还不是与他们彻底翻脸的时候。我们要以大局为重,先借助他们的力量来壮大自己,等时机成熟了,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张曼成听了,皱眉思索了片刻,然后抱拳行礼道:“末将遵命。末将明白了,大贤良师深谋远虑,末将不该如此鲁莽行事。”
说罢,张曼成抱拳领命,转身大步离去。张角望着他那魁梧的背影,心中暗自叹息:这些新加入的将领虽然勇猛过人,但在谋略方面还是有所欠缺,还需要自己多费些心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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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城内,一座不起眼的宅院地下,烛火在密不透风的石室中摇曳,将四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扭曲地投射在青砖墙上,好似张牙舞爪的鬼魅。
崔琰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檀木桌面,那节奏不紧不慢,竟与城外张角的战鼓如出一辙。他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其他三位家主——卢家的卢毓、郑家的郑浑、王家的王泽。只见三人面色凝重,目光闪烁不定,显然各怀心思,都在等他率先开口。
“周明回来了。”崔琰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一把钝刀,正慢慢割开这令人窒息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