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似血,如泣如诉地将伊川郡那斑驳陆离的城墙,渲染上一层凄艳且悲壮的红色。
城头之上,旌旗恹恹无力地垂落着,偶有晚风吹过,才勉强掀起一角,露出下方那一张张疲惫不堪的守军面容。城墙四处可见破损的痕迹,工匠们正争分夺秒地用木石填补着缺口,然而那进度却缓慢得让人揪心,恰似一场与时间无望的赛跑。
太守府内,氛围比城墙上的战况更为凝重压抑,仿佛空气都凝结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众人心头。
太守陈彦,正心急如焚地在厅内来回踱步。城外,激战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尽管守军拼尽全力,成功击退了黄巾军一波又一波如潮水般的进攻,但己方也伤亡惨重,损失难以估量。
更为严峻的是,火油与金汁这两样守城的关键物资,几乎已消耗殆尽,如同即将干涸的泉眼,再难提供有力的支持。
“援军究竟何时能到?”陈彦紧紧皱着眉头,眼神中满是焦虑与期盼,急切地向身旁的幕僚发问。
幕僚战战兢兢,额头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他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嗫嚅道:“已经接连派出三批加急信使,无奈黄巾军将城池围得密不透风,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那些信使恐怕刚一出城,便……唉,想要冲破他们的防线,将加急求援信送出去,实在是难如登天呐。”
“废物!一群废物!”陈彦气得满脸通红,怒不可遏地猛拍桌案,桌上的笔墨都被震得跳动起来,仿佛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暴怒而惊恐:“朝廷豢养你们这群人有何用?连区区一封信都送不出去!”
郡丞王焕静静地站在一旁,眉头紧紧锁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忧心忡忡地说道:“太守大人,依眼下这局势来看,黄巾军所展现出的战力着实不容小觑。咱们的守军伤亡人数不断攀升,本就天灾不断,如今各类守城物资也所剩无几。照此情形发展下去,我们最多还能坚守三日。我思量着,不如趁夜派出军中精锐,护送您突围出去……”
“放屁!”陈彦双眼圆睁,怒目而视,大声怒斥,声若雷霆,仿佛要将这压抑的气氛震碎:“本官乃堂堂朝廷命官,肩负着守护伊川郡百姓与城池的重任,怎可弃城而逃?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往后休要再提这等临阵脱逃的混账话!”
王焕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心里清楚,陈彦并非真的有多么高风亮节、骨气铮铮,实则是惧怕朝廷追究弃城之罪。若是城破战死,好歹家人还能得到朝廷的抚恤;可要是弃城而逃,那不仅自己性命难保,全家上下都要跟着受牵连,落得个抄家灭族的悲惨下场。
“那个张角……真的说过只诛贪官,不伤百姓?”陈彦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微微压低声音,神色有些紧张地问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王焕心头猛地一凛,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警觉,严肃地说道:“大人,此乃贼寇蛊惑人心的鬼话,万不可轻信啊。况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彦一眼,那眼神仿佛能看穿对方心中所想:“大人不妨自己想想,以您这些年在伊川郡的所作所为,在张角眼中,您觉得自己会属于哪一类人呢?”
陈彦的脸色瞬间变得如同白纸一般惨白。作为伊川郡太守,他这些年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的事可没少干,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要是城被攻破,落入张角手中,那绝对是死路一条,万劫不复。
“加强城防!务必守住!”陈彦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几乎是扯着嗓子吼着下达命令,声音中带着决绝与不甘:“还有,给我严查城内是否有黄巾细作,特别是那些之前被黄巾军放回来的俘虏,一个都不能放过!”
“大人,事已至此,唯有一计可施!”身旁一人猛地用力拍案而起,那股劲儿大得震得案上茶盏叮当作响。
这位四十出头的武将面容刚毅,左颊一道刀疤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透着一股狠厉之气。“大人,城内四大世家平日里私藏部曲不下千人,要是能把他们全部征调上城,协助防守,那咱们肯定能撑到援军到来!”
太守陈彦缓缓抬起头,烛光在他清瘦的面庞上投下深深阴影。他不过三十有五,却已两鬓微霜,眼中布满了血丝,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
“糊涂啊,你可知伊川四氏的底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许久未曾好好休息,透着深深的无奈与沧桑。
武将不假思索,梗着脖子说道:“不过就是几个地方上的豪强罢了,大人您可是一郡之首,手握生杀大权,征调他们的私兵那是名正言顺,他们岂敢不从!”
“豪强?”陈彦苦笑着摇了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一封烫金拜帖,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在自言自语,“郡城这些所谓‘弱支’,每一家背后都站着能在朝堂上一言定我等生死的人物。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岂是我们能轻易招惹的。”
武将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强硬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坚定地说道:“那又如何?城破之日,大家都得完蛋,玉石俱焚!他们难道就不懂这个道理?这个时候还想着明哲保身,置全城百姓和朝廷的安危于不顾!”
“他们懂,但他们更相信即使城破,自家也能保全。”陈彦站起身,缓缓踱到窗前。远处传来隐约的号角声,叛军又在调动了,那声音如同死神的低语,让人胆寒:“否则第一次请求各世家相助的时候,本官为何连他们的主力部曲都见不到?你以为他们为何至今只肯出区区数十部曲?就是在观望,在看风向,看哪方势力更有可能笑到最后。他们可不会轻易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更不会为了咱们这个郡守和一座城,去得罪黄巾军。”
武将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咬着牙说道:“那就用强!派兵直接围了他们的宅院,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看他们交不交人!我就不信,他们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脑袋落地!”
陈彦猛地转身,眼中精光乍现,像是被触到了逆鳞,怒喝道:“然后呢?我陈彦活不过今晚?你以为他们没这个本事?他们在朝中有人,随便找个借口就能让我死无葬身之地。三天前,我府中一名侍女被发现溺死在井中,后来经查,她曾多次潜入我的书房。你以为这只是巧合?哼,背后指不定是谁在捣鬼呢。若不然,这郡守的差事,怎么会轮到本官,朝堂奏报上,风调雨顺,而这实际上呢,唉。”
王焕倒吸一口冷气,似乎明白了什么:“大人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盯着咱们,想找机会除掉您,好扶持他们自己的人上位?所以才故意不全力相助,甚至还可能在暗中搞破坏?”
“我没什么意思。”陈彦疲惫地摆摆手,眼神中满是无奈与疲惫,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去准备夜巡吧,我再想想办法。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夜色渐深,陈彦换上一身素袍,只带了两名亲随,悄悄出了府门。伊川郡的街道已不复往日繁华,大多数商铺紧闭,门板上还残留着白日里激战的痕迹,仿佛在诉说着这场战争的残酷。偶尔有巡逻的兵卒举着火把经过,脚步声在空荡的街巷中回响,更添几分死寂与阴森。
郑氏的宅院位于城东,朱漆大门上的铜钉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透着一股威严与神秘。陈彦刚至门前,侧门便无声开启,一名老仆躬身相迎,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太守大人,家主已等候多时。”
陈彦心中一凛——这位“老友”郑裕竟预料到他会来,看来对方早有准备。
穿过重重院落,陈彦被引至一处临水轩榭。郑裕正独自品茶,见陈彦到来,不急不缓地起身行礼,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这位郑氏长子约四旬,面容儒雅,一袭青衫更显文士风范,唯有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透露其不凡心机,宛如平静湖面下隐藏的暗礁。
“陈大人深夜造访,想必是为城防之事?”郑裕亲自为陈彦斟茶,语气温和得仿佛在谈论明日天气,那姿态轻松惬意,与陈彦的焦急形成鲜明对比,恰似冰火两重天。
陈彦也不拐弯抹角,直入主题:“郑兄,叛军围城已半日有余,城墙多处破损,守军伤亡惨重,如今形势危急万分。贵府向来在伊川郡德高望重,势力庞大,可否再联合其他世家,多派出些部曲,协助守城?若能如此,伊川郡百姓幸甚,朝廷幸甚啊!”
郑裕轻轻放下茶盏,不紧不慢地打断他的话:“大人明鉴,我郑氏一向奉公守法,向来都是谨遵朝廷律法,不敢有丝毫僭越。家中部曲不过数十,且大多都是些护院的老弱病残,实在是有心无力,帮不上大人什么忙啊。还望大人海涵。”
“郑兄!”陈彦强压着心中的怒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眼中却透露出一丝急切:“如今叛军兵临城下,城若破,大家都得遭殃,玉石俱焚啊!您难道就不为郑氏家族的未来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