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牛赵缺出示腰牌,宫门守卫核验放行,二人由偏门进入华清宫。刚踏入宫门,一位少年内侍便迎了上来。
内侍拱手作揖,接过腰牌,细细核验,是乙等华佗汤。
“恭迎二位郎君,奴为华佗汤掌门,今日沐浴事宜皆由奴安排,二位且随我来。”
说罢,便躬身引着客人在宫墙内穿梭。
摆脱藤木拐杖的赵缺走起路来有些轻微跛脚,小内侍很有眼色,特意放慢了步调。
赵缺四下张望,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目之所及,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苍松翠柏屹立挺拔。远处宫殿连廊里,一群身着艳丽华服的仕女正结队踱步,看不清长相,但身材属实丰腴。
绕着一方不知名的大湖转了半圈后,又穿梭三个宫门,最终转弯走进了一座小院。
小院静谧,四下响着潺潺水声。
内侍打开院内正舍房门,一面画着神农尝百草、华佗救苍生,孙思邈杏林医虎等故事的六扇屏风立于中央,氤氲水汽从屏风两侧迎面扑来。
越过屏风,可以望见一座水池。水池由汉白玉砌成,玉石之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鱼龙花鸟。水池中央有股泉眼正咕咚咕咚冒着水泡。
“二位郎君,此处便是华佗汤,天然泉水中有着百十种草药,三七,当归,赤芍……”内侍一脸骄傲地介绍着。
安牛有些不耐烦,抬手连挥舞了几下袖子,内侍闭上嘴,知趣地快步退出了门外。
“赵兄,头伤脚伤沾水不碍事吧?”安牛一边解衣一边同赵缺攀谈。
“蒙安兄挂怀,已无大碍。”赵缺恭敬地立一旁,却是不忍直视快要脱到赤裸的安牛。
安牛将衣服仍在一旁,用脚探了探水温,而后整个人便赤条条地迈入池中。
“快哉。”安牛见赵缺侧头呆,立回身喊道。“咦,赵兄为何不解衣?”
“呃......马上就来。”
瞅见安牛那一大片胸毛,赵缺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娘的,难道堂堂大唐华清宫就没有个独立包厢吗?亦或是安牛这厮有特殊癖好,特意安排我来捡肥皂?
作为从小到大出入公共澡堂的北方人,赵缺对‘坦诚相见’算是习以为常。但两个成年雄性坐在一起,面对面亦或背对背泡澡他还是头一次。
他同附着的这具壮硕肉身只相处不到一月,尚未达到灵肉合一,更多是以旁观者的心态视之。如有需要,倒是可以眼一闭心一狠以背示人。但又深觉良心不安,那旧赵缺估计会没日没夜地托梦谩骂。
眼下境地着实尴尬境,让人左右为难,赵缺恨不能再来个天降横木,砸晕自己或是安牛。
“哈哈,赵兄竟羞怯如小娘子。”安牛一边揉搓胸脯腋下,一边打趣赵缺。“你亦出身行伍,行军休憩时若遇江河,伙中一干弟兄无不赤条条,如肉丸下釜般戏水沐浴。莫非是赵兄来长安几年脸皮倒变薄了?”
安牛疯狂地点自己,赵缺还能说什么,唯有心一横快速脱了个精光,然后疾步闷头跳入水中,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入鼻,不禁扭头打了个喷涕。
“吐蕃人当真骁勇,竟让赵兄屡屡负伤?”
那夜众人在观音禅寺里抢救赵缺时,安牛就见过他这一身刀疤。
后来特意前往京兆府翻阅过赵缺的籍册。
得知其:
开元十八年(730),生于常山郡真定府。祖父赵岗曾任真定县尉,父赵无极为乡里正。
天宝八年(749),随叔父赵无名从军安西都护府,岁末升任伙长,越明年冬又升队头。
天宝十年(751),负伤归乡,供职常山郡狱。
天宝十二年春(753),护送渤海郡王番使入西京,因功留任京兆府狱。
每次听人询问过往就如猜盲盒一般,赵缺是痛苦不堪。
吐蕃人能不能打我怎么知道?我他娘也想弄清楚这一身沟壑到底拜谁所赐。
却也只能搬出那个万能的借口:“如今后脑外伤虽已痊愈,然过往之事却忘了七八。”
“旁人同我讲,你昏迷时喊了一堆奇怪的话,醒来后更是判若两人,纷纷称你是伤及到了内髓。”
旁人?纷纷?看来表面恭维却偷偷打小报告的阴阳人还真不少,冯毅小可爱应该不在此列吧。
许多事因不知来龙亦不知去脉,只能遮遮掩掩。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须得快些将‘旧赵缺’的因缘际遇,人脉网络一一探究清楚,否则露馅是迟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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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尽一身污秽,赵缺换上了内侍送进来的绸缎新衣,本以为今日华清宫沐浴已经告一段落。却不成想安牛又花了一贯钱为他购置了额外服务,说是有利于疗愈头疾。
于是二人分道,安牛去了梨园赏舞听曲,而赵缺在内侍的引领下,过竹林,穿连廊,最终进了一间阁楼。
阁楼装饰素雅,内燃熏香沁人肺腑,更有阵阵悦耳风铃声。
到底是什么服务?安牛也没有把话讲透,让人心里发痒却又有些怯懦。
就在赵缺满是狐疑之际,一位酥胸半露的仕女疾步走了进来。赵缺暗自打量了一番。
其额头、鼻梁、下巴皆涂着浓重的粉白,眼部上方与两颊则是敷着朱红。
模样倒也俊俏,只是一脸夸张妆容着实有些瘆人。
幸亏是在白天,若是晚上黑灯瞎火,撞见估计会被吓到半死。
“烦劳郎君坐到铜镜前,奴为郎君束发。”仕女迎上前来,很是恭敬。
赵缺随着仕女手指的方向,在一方铜镜前落座。
先前观音禅寺内没有铜镜,亦无清水,他靠着双手触摸大致勾勒出了自己的相貌轮廓。眉毛浓密,鼻梁塌陷,脸型如鞋拔,皮肤如砂纸。
对于翩翩俏公子,已不抱希望,只愿别生得太过丑陋。今日望着铜镜里的面庞,倒还算合心意,属于21世纪有段时间流行的成熟大叔款。
仕女拿起梳篦开始为其整理头发,看到赵缺尚未痊愈的头伤时,变得耐心又谨慎起来。
不久束发完毕后,仕女又手法娴熟地按摩头颈,安静又温柔,属实不错。
舒服到眯眼欲睡的赵缺,脑子忽地浮现出小区门口夜色发廊里小丽的模样。小丽年纪稍微偏大,服务还算周到。只是有些话痨,还总催促他办卡。
约莫半个时辰,按摩完毕,未等赵缺起身施礼答谢,仕女便躬身退到了门外。
望着仕女的背影,赵缺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