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夫妻俱死,只剩蹒跚学步的幼儿,伯父们哪儿还能按捺住?当即以宗法大权收回由柳棱“暂掌”的“族产”。甚至连柳棱自行筹资建造的宅院都想夺走。
偏有个奴才从中作梗,软硬不吃,好赖不管,坚决不同意柳湘莲被他们带走管教,也不同意族中收回宅院,带了一伙子亡命徒,摆出鱼死网破的架势,宣称若是敢强抢,就是烧了也不留给他们。因此很是流了些血。
这种疯狂而决绝的举动,使得各房不敢将对方逼迫至绝境,免得到头一场空,被旁人看笑话。且当时所得已经颇丰,消化掉也需时间,故而暂且放过。
十几年弹指而过,那座院落越来越破败,各房都没忘记还有个叫柳湘莲的侄子。
他在,宅子是他的,要是他没了呢?
于是暗中安排人接近柳湘莲,引其不走正路,免得成才做官再来争夺家产。
不料,这小子受过一次重伤后,性情大变,不再受人引诱,反而于戏剧一道显露过人才华,名声大噪,以虞姬之名震动整个京城。
他们听闻此事后喜忧参半,正犹豫是将柳二郎直接革除族谱以便收回宅院,还是留下来为家里赚钱。若是后者,恐有辱理国公府的威名。
不想,尚未作出决定,他竟又开起了戏园子,还红火的不得了!堪称日进斗金。
近日更是从世交贾府得到确切消息,柳湘莲投资了十万两银子,占股一半!
原本他们并不信,可是一经调查,戏楼周边的房屋店铺居然全被买下了,这不是一笔小钱!
他们认定这笔钱是当年柳棱私藏,未曾被搜出,如今才启用,所以要商议如何收回。
柳芳身为族长,这等大事当然要参与定夺,然而他并不看好此事。
现如今的局面与当年大为不同。当年五房仅有一个三四岁幼子,什么都做不了,且时局混乱,便于浑水摸鱼。
而今柳湘莲已经长大成人,断不会束手就缚。一旦闹得太难看,给皇帝留下坏印象,岂不是影响自己的官位?
其他几房无人在朝做官,自是无所谓,而他却正有所图谋,断然不允许出现差池。
只是,他虽是族长,上面还有两位叔父,今上又特别提倡孝道,他又怎好与长辈顶着干?
柳芳默默想着该如何解决此事,始终未出言回应。
众人等得不耐烦,老四柳枢忍不住问道:“芳哥儿,你发什么愣?五房这事儿办得不地道,到底怎么整治那小贼你得拿个章程!”
看了眼白发白须,满面凶悍之气的四叔,听他叫自己“芳哥儿”,柳芳阵阵胃酸上涌,极倒胃口。心说老子都四十多岁儿孙成群了,你就不能叫声“族长”或是“老大”?搁我这儿充什么大脸呢!真有这等狠劲儿,敢去外面使出十分之一,也是能顶门立户的汉子了。
这些人利欲熏心,他阻止不得,否则引火烧身,矛头就会指向自己。但身为族长,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于是面带微笑,恭敬说道:“四叔,依我看此事还须慎重。莲弟也是我柳家子孙,不好做的太过。”
他“苦口婆心”说着温良恭俭让的话,完全符合一位有大局观的族长身份。
柳枢听了吃惊的瞧他,难道老子这些年瞎了眼,大侄子竟是个好的不成?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柳茁急不可耐的站起,焦躁说道:“大哥!你千万不要小看这戏园子,光是一个包厢就要100两银子一间!你想想整个戏园子有多少包厢?这戏楼还只是一小部分,整个戏园子大着呢,听说光是买地就花了三四十万两!”
柳茁三十多岁,个子不高,塌塌鼻,三角眼总是半眯着,让人以为他有什么坏心思。其实误会了,只是单纯眼睛小,睁不大。
说完他就忍不住吞咽口水,他是真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别说他了,整个国公府也拿不出这么多现银。
这辈子他最恨的事儿就是晚生了十年。
十几年前他年纪尚轻,他爹又死的早,以致在抢,不,是收回族产的过程中,只是跟着几位伯父摇旗呐喊,喝了点儿汤汤水水,为此他常懊恼不已。
不过老天有眼,现在机会不是又来了么!当年老头子们以为搜查的够干净了,谁知道竟还藏着这么大一笔银子!这二郎也是够蠢得,财不露白的道理都不懂,敢拿出来现眼,就要做好便宜别人的准备!
当然,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所谓的一百两包间不过是个噱头,就那么一间而已。至于买房买地用了三四十万两的数据,则是从贾府传过来的,在他看来自然是真的了!
“三四十万两?”
柳芳听了也被震惊到,他的确听闻投资不小,可从没人说过具体数目。不过他到底是做官的,又岂会像这些白身一样见钱眼开一惊一乍,依旧神色淡然古井无波。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柳茁一怔,诧异的看着柳芳,想不出他为什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好像你爹当年不是带头大哥一样!
不好直接提起往事,他挺挺胸,理直气壮说道:“当然有关系!他难道不是姓柳?他一个小娃娃哪儿来这么多钱?还不是以前他老子藏起来的?还不是族中产业赚来的?藏了这么多,可见柳棱就是个损公肥己的狡诈小人!当年没冤枉了他!”
“闭上你的鸟嘴!”
一位身形瘦削,仙风道骨,白须飘飘的老者突然瞪眼怒喝。
他便是老三柳极。
只听他骂道:“糊涂攮的!柳棱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没规矩的孽障!退下!”
倒不是他与柳棱关系好,不想他受后辈之辱,他毕竟与柳棱是一辈,今儿柳茁敢对柳棱出口不敬,也许明儿就敢骑在他头上拉屎撒尿,不可不防。
柳茁被骂了也不敢回嘴,心里诅咒几句老不死的,面色不忿的坐下。
显示了自己的威严,柳极见好就收,问柳芳道:“你是族长,大家伙儿自然听你的。该做决断之时,可不要有妇人之仁!”
柳芳提醒道:“听说贾家在戏园子中也有参股,不宜得罪。”
众人听了冷笑:你口口声声不关心,怎么知道戏园子有贾家的份儿?莫非是想自己独吞好处?装模作样的伪君子!
柳枢不屑的说道:“贾家?烧丹的烧丹,玩女人的玩女人,没一个能成事的,何必怕他!”
柳芳闻言讶然,不想五毒俱全的四叔竟然连贾家都不放在眼里,他到底凭什么这么飘?
“戏园子根本不关贾家的事儿!”
柳茁再度站起,环顾一周,炫耀似的说出最新得到的情报:“贾家族长是东府贾珍,我与他向来交好。贾珍明明白白说了,也就是西府的琏二掺和此事,但与贾家无关。若是咱们出手整治逆子,他绝不阻挠。”
说完得意洋洋看着众人。
其实这话并不是贾珍对他说的,而是贾蓉奉父命故意泄露给他的,为此还收了他一百两的好处。
柳芳仍不说话,似乎并不相信这等承诺。
柳极眼中精光一闪,开口点破他的小心思:“族长要考虑自己的官运,可也不能不管这阖家的吃喝!要解决这事儿也容易。我家与贾家有世交情谊,咱们先去商量,都是勋贵之家,难道他们不肯给面子?现今可不是当年他家一门两公的时候了!就算不给面子,将咱家的份额分赠一些算是报答,不就成了?难道他们能视金钱如粪土?那还是勋贵吗?”
柳芳愕然,高啊!这钱还没到手呢你就准备好怎么花了?这些人利令智昏,自己还是别馋和了,好好谋算京营位子是正经。
“侄子公务繁忙,就不参与此事了。既然有两位叔父坐镇主持,又有诸位兄弟在旁相助,定能处理好。就这样吧,先失陪了。”
柳芳说完,拱手告个罪,背着手,从容潇洒的走了。
话虽如此说,若真的得手,也无人敢少了他那一份。
主事儿人走了,剩下的人倒觉自在起来,继续商议,各出奇谋,查漏补缺。
最后形成一套包含上中下三条计策的一揽子解决方案,体现了柳家智慧的最高水平,乃是集大成之作,在他们看来定是手到擒来万无一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