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项措施都开始施行的时候,如之前所说,反抗力度最大的就是那几个本地的大族。
他们人多,地多,手下奴隶千百,生杀予夺,俨然地方上的土皇帝,因此也就有了和官府叫板的底气。
官府的脸,靠着咱们这些世家,它才能有。
现在它不要,那这脸,咱也就不用给了。
因为之前向京口用兵,军中需要临时多收一批粮食,但以王家为首的几个家族不仅拒绝缴粮,甚至还把上门催促的官吏直接打出门外,用粪水泼身。
这次征粮,羊躭担心刺激到那些家族过于敏感的神经,于是以市价来收粮。
哪怕那些世家交的少,或者是交一批陈粮上来,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士卒也勉强能糊口。
但他们没交。
运往前线的粮食也就少了一批。
幸亏京口那边的战事结束的早,京口城中还贮存了大量的粮食,这缺少的一批粮,所幸没造成多严重的后果。
不仅如此,听说陈凉率军回南兖州后,这些世家竟还派出几个代表,到陈凉面前告状,说新任的刺史不守规矩,求陈凉替他们做主。
他们在官衙里指桑骂槐,说是羊躭不守规矩,实际上就是在骂陈凉。
贱民出身罢了,你凭什么?
陈凉手底下的那几个情报机构一直在搜集这些家族的“罪证”。
贩卖人口、少交或者不交地税、欺男霸女......
其中有几条,甚至在这个世界上都不能算“罪”。
就拿第一条来说,稍微有点钱的,都在做。
我有钱,也可以给你钱,
但你,
得把命给我。
这就是贵族们最美好最荒唐的年代。
至于底层人,在他们眼里,那还叫人么?
可以是牲口,
是工具,
是不能成为同等阶级的一切事物。
我爷爷一句话,能叫你爷爷没饭吃。
这样的阶级,怎么可能交融。
但最奇妙的是,有很多受压迫的人和后代,他们不觉得身上戴着的是枷锁,反而骄傲地向他们的同胞展示。
看,这是大人的恩赐!
在这个年代,根本没法引领什么解放、平等之类的运动,底层百姓普遍不识字,每天都得在温饱线上挣扎,你跟他们讲什么乱七八糟的理念,只会让人觉得,
你疯了。
但好在,从古至今,人都是可以引导的。
这些罪证,足以让那些奴隶、农夫回忆起掩藏在心底的屈辱和愤怒,因为每个人,都在被不停地剥削。
但仅仅是回忆起来,还不足以达到陈凉的目标。
陈凉也不指望能让他们主动站起来推翻世家,因为在这时代,有一种叫做思维限制的东西。
底层百姓推翻世家,是为了成为新的世家,这就是古代的农民起义。
他们能亲手推翻世家,下一步就是亲手推翻陈凉。
因为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朝廷狗官”。
事实上,同样是一个农夫,如果投靠给世家做佃户,比自己耕种几年,而后被天灾人祸搞得家破人亡,不知道要好多少。
虽然也要交粮,但也就是缴一部分。
他们已经成了世家的财产,世家也多少会顾忌一些。
每逢灾年,甚至还会放粮,防止饿死的人太多。
相比之下,南梁朝廷的税赋,却已经到了杀鸡取卵的地步。
就为了活下去,他们可以忍受下来,可以忍受那些世家子弟有意无意的羞辱,
可以在对方随手扔到地上的一枚铜钱面前,卑微的跪下去,笑一声:
谢爷赏。
明年,侯景攻进台城,吸引了大量的注意。
陈凉这时候才能下狠手往死里整那些大族,杀一批,就全老实了。
他们现在闹得欢腾,就是觉得陈凉仍旧得靠着他们。
世家的一大依靠,就是手下的人口。
陈凉准备在本地扶植起几个“世家”。
由这些世家出面,替陈凉出手,凭借陈凉提供的财力和各方面的帮助,去打压本地的那些世家。
将土地、人口,一样样的夺回来。
明面上,这些人会变成另一家的佃户,实则,他们的名字会出现在官府记载平民的簿册上。
这是暗中的一刀,钝刀割肉,先让那些世家没空来骚扰陈凉。
“阿凉,这是本月要下发给南山营的钱粮数目。”
羊躭疲惫地揉了揉眉头,为了将这份账簿赶出来,他可是已经两天没睡觉了。
以往在石头城的时候,因为手下也就千把人,陈凉又想笼络人心,每次发钱粮的时候,都是让士卒们排成队,自己带着辛枚他们挨个把饷钱发到每个士卒手上。
这活计相当累人。
当陈凉能清楚看见,每个人接过钱粮时,他们眼里都有着浓浓的感激和兴奋。
而现在,陈凉已经坐拥两州,这两州都成了他的地盘,
毫不客气地讲,说他麾下现在有过万甲士,陈凉也敢认下来。
虽然兵员素质良莠不齐,但,这都是可以练出来的。
南山营几次大战、大捷,确实是从尸山血海中杀了出来,现在也能称得上是陈凉手下第一劲旅了。
现在发钱粮的时候,每个士卒都知道,
这钱,是他们替陈凉效命才得到的。
这粮,则是陈凉能带他们多长时间,他们就能吃多长时间!
让士卒感激你,心甘情愿地替你蹈汤赴火,古代确实有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但陈凉知道,自己绝对没有那样的本事。
他给士卒可以亲眼看见、摸到的利益,再带他们不停地胜利、不停地获得更多的地盘、更多的利益,这就足以让大部分人都死心塌地的跟随他。
对于陈凉将大部分钱粮都花费在军中的行为,羊躭也没法去多说什么。
道理如此。
陈凉就是凭着数百溃卒起家,必然要花心思去积聚更多更强的兵力。
因为这就是他安身的本钱。
而地方上,了不起将官吏都裁撤一遍,换上他自己的人。
让他的政令,能大致传达下去,也就足够了。
至于世家,要动他们,就必须连根拔起。
“羊兄,小弟厚颜,不知今晚可否去你家中喝一顿酒?没有其他人,就咱俩。”
“行啊,不过你得自己带酒,上次你可把为兄喝穷咯。”
两人开着玩笑,刚才处理公务时的烦闷情绪也消散了些。
羊躭离开后,陈凉对着书案迟疑了良久,而后喊了辛枚。
“去找个会打扮的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