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些粗俗的丘八只是在陈凉的命令下往他们身上浇了一桶又一桶冷水,然后用布帮他们把身子擦干,再换上半旧的衣服。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些事几乎都是当着许多士卒的面去做的。
王伟闭口不语,只觉得这里的羞辱比传说中的阿鼻地狱还要难以忍受。
虽说现在自尽也容易了些,但史书上难免会记上这样一笔:
梁人王伟,依附侯景,为龙骧将军俘,喝令部曲以冷水净其身,不堪辱,死之。
这得被后人嘲笑多少年!
王伟眼里流露出一股悲凉之意,想当初,自己虽是普通官吏,侯景与自己一见如故,待之如上宾,后来起兵时,更是替他将那名宗室子弟当着三军的面斩杀祭旗!
那是何等的尊重!
现在,却又是何等的耻辱。
他看向旁边的宋子仙,想找到相同的心境,可还没回头,一阵大呼小叫便传入他的耳朵里:
“唔,嘶,爽快!”
“那边的,你快浇啊,本将军身上还有那味儿呢,待会可别冲撞了陈将军。”
“......”王伟。
他起初倒是有些明白宋子仙的做法,无非是想先苟活着,而后伺机复仇罢了。
可现在看看这家伙一副泼皮模样,哪还有之前军中大将的风范?
王伟都怀疑这厮到底是不是真的想降了陈凉。
城门打开,早晨就放出去的一众侦骑也回城报告,说城外没了那些叛军的踪迹。
手臂被层层包扎的萧推,脸上依旧苍白,他指了指身边的粮车,笑道:“贤弟两次为我立功,些许粮食,不足为敬,等此间太平后,愚兄也不摆那臭架子,你我弟兄二人必定要共醉一场!”
陈凉将要求说出,萧推慨然答应,当场让人去备办,又将城中为数不多的战马拉出,替陈凉重新补充了马匹。
看着那股骑兵出城后,萧推重新扒着城头,眼里闪过一丝忧虑。
叛军一次两次攻过来,还勉强能应付。
若是侯景亲自领兵来攻,那自己又怎么抵挡呢?
勤王军,又究竟要什么时候才会来?
风声愈发急促,吹荡着城头的战旗。
羊侃等人年老,不得不再次回去休息,城头坐镇的人,也只有太子萧纲和一众官吏。
今日,叛军再次重整旗鼓,大量的士卒派兵列阵,朝着台城缓缓逼近。
大半天内,发起三次攻城,都先后被守军击退。
最后一次的时候,城头守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不得已将另外城墙的士卒临时调过来一些,又提高赏格,继续在城内招募,也勉强招到了少量士卒。
“退了!退了!”
城头开始响起欢呼声,城下的叛军丢下一地尸骸,开始撤军。
江子一长吁一口气,身体摇摇晃晃,他扶住城墙,靠着城墙缓缓坐下,他闭上眼,呼吸紊乱,这是在刚才的守城中殚精竭虑,几乎到了要累死的地步。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在他胸前几个穴位处轻点几下,手的主人又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一个暗红色药丸拍进江子一嘴里,接着,他打开怀中的水囊,扶住江子一的头,硬灌了他两口水。
“咳咳......”
片刻后,江子一就睁开眼睛,剧烈干呕起来,呕了一阵,他又靠在城墙上大口呼吸着,这时眼睛却没再闭起来。
“你刚才,几乎要死了。”
“死,也不算什么。”
江子一缓缓说道:“如今再说什么忠君报国,我也觉得太虚,可我活了半辈子,都是在这大梁,都说人老恋旧,我未老,可我生平只恋这梁旗。”
他旁边的士卒嘿嘿一笑,指着城外的天空:“我以前觉得你这个人有意思,现在看来,未免太过死板。
我问你,传说那西王母住处,你可曾见过?我见过一次,大山巍巍,何等雄壮!
还有那东海,你可曾见过?渔子传言,海中有龙王,藏宝万千......”
江子一抬手,打断了士卒的话头,他笑道:“昔日,是处皆为汉土!逝者尽为汉臣!”
“大梁承汉,乃是正统所在,你说的这些,只要大梁还在,就算我看不到了,我们以后的子孙知道了,也能继续去开疆拓土,终有一日,能将昔日的失地尽数收复。”
士卒也不反驳,冷笑一声:“真是迂腐之见。
只要你同意,我顷刻间就能带你杀出重围,带你去那江湖上,看看这天下的风景,岂不好过在此等死?”
“我意已决。”
江子一吐出这四个字,那士卒翻翻白眼,不愿再答,江子一这时却突然问道:“不过,我倒是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我们,在以前是不是见过?”
士卒又冷笑一声:“我一个江湖游侠,你乃是世家公子,为何说昔日曾见过?当然是没见过。”
城头守军,大多像他们一样闲聊着,反正叛军已经退去,大家都已经累的不行,就连城头号令的校尉和将军等人,也吩咐去赶紧取水,与众人饮用。